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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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满欢乐气氛的篝火晚会,因为关蓦然的突兀,戛然而止,意犹未尽的观众,用烦人的眼光,看着如瓷器店里的公牛一般的关蓦然,十分不爽,好在花姐替他解围,对大家示意抱歉,将他带回花间居。

“你认识小何?”

坐在客厅里,花姐边卸下自己的耳坠和头饰,边问。

关蓦然有些意外,他记得咩咩不是这个名字,说到,

“她好像我之前认识的同事,但应该不是这个名字。”

“哦,小何她是差不多半年前到这里的,靠着到处卖唱过活,住在前面一间甘肃人开的民宿。

来这里的人,有一部分是因为这里靠着边境,方便换个身份继续生活。

我明天帮你打听一下,看看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卸完妆的花姐,点燃根烟,把打火机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转动,好像内心在纠结什么。

“对了,赶快洗澡,过了十点,没有热水的。”

花姐突然想起,提醒关蓦然赶快去民宿的公共澡堂。

在洗澡的过程中,关蓦然一直想着刚才的场景,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认错人,咩咩是声乐系毕业的,据说参加过超级女声的选秀,已经进入复赛,不知道为什么退出,后来到分公司上班,他进公司第一年的新春晚会,咩咩也是带着吉他上台自弹自唱的表演节目。

洗完澡后,关蓦然来到一楼前台大厅里,喝冰水休息,大厅里有两个男人在下国际象棋,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和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象棋旁边只有一个茶杯,两人忽快忽慢,很有默契的来回走棋,有时一个人神情严肃的冥思苦想如何化解对方的进攻,另一人就用温柔的眼神默默看着对方,像是一对心有灵犀的情侣。

站在台式风扇前,把头发和身上的湿气吹干后,关蓦然端着手里的冰水,来找还没有睡觉的老刘聊天,他递给老刘一根烟,说到,

“这里好像很偏僻,生活是不是不方便?”

老刘点燃香烟,抽了一口,说到,

“还行,肯定不如住在城里方便,不过,食物这些倒是附近都有卖,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农民自己种的,养的,只有像牛肉,猪肉这些,需要开车到前方的县城里买,所以,一次都买半个月的。”

“那倒还不错。”关蓦然抽着烟,点头说到。

“也有麻烦的事情,比如理发和买衣服,男的还好,可以自己随便剪一下,花姐跟小花就比较苦,每周都要去县城里弄头发,时不时去趟成都的荷花池和九龙商场里,替自己和其他人买些时髦的衣服和首饰回来。”

“花姐,这人倒是挺好的。很会打扮,穿的衣服也很有品位。”

“是啊,她很久以前在九龙商场里卖过衣服,学过这方面的东西,眼光也好,就是年轻的时候,遇到些难过的坎,尤其是男人这方面…………………,哎,不说了,这也不是我们该抄心的事情。”

老刘说到这不再继续,像是疼惜女儿的老父亲一般。关蓦然知道里面肯定有不能说的事,也不再继续问,转移话题。

“到这里的人多吗?”

“有时多,有时少,没什么规律,女人要多一些,都是些心里有事又不能说出去的苦命人。

哎,人啊,要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到哪里都是一样,没区别的。”

老刘很有感慨的深吸一口烟。这时,外面的小花对他喊着,

“刘伯,到时间,锁门啦。”

“来啦。”老刘将手中的烟丢进烟灰缸里灭掉,对关蓦然做个抱歉的手势,去和小花一起关门。

下国际象棋的两人已经离开,大厅里只剩关蓦然一人,他回到房间,一头栽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知不觉陷入梦境。

在梦里,他见到一只美丽的孔雀从天空中飞到丽江古城,变成老陈的模样,将他带到一间金碧辉煌,古色古香的宫殿里,然后,自己半躺在一张同样贵重的躺椅上,让他为她作画。

画到一半,一个像是宫殿主人的老男人进来,看到两人,暴怒的招来门口的侍卫,将关蓦然赶出宫殿,孔雀变身的老陈被侍卫拦在门里,充满期待的对他喊着,

“老关,不要害怕,你要有勇气去面对。”

关蓦然惊醒过来,一动不动的躺着,回忆着刚才的梦境,到底自己在想着什么呢?为什么自己要惦记着一个不该被惦记的女人?还有乔侨,她当时睡在梵少爷身边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大脑里面稀里糊涂的乱做一团,各种事情不期而遇的纷至沓来,有时令人心神荡漾,有时又让人说不出的心酸。

关蓦然想要挣扎着起来,身体却是不停使唤,好像鬼压床一般,惊恐之下,他看见咩咩站在沙发边上,直愣愣的看着他。

“睡醒啦?”这个不知真假的咩咩,用非常低微,近乎耳语的话对他说,关蓦然想要开口,却是发不出声音。

“你不用说话的,我明白。我本不该在这里,马上就要走,只有一点时间。”

关蓦然看着像是聂小倩一般惨白面庞的咩咩,心里的恐惧慢慢退下。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话想说,只是想看看你的脸,是不是跟我记忆里一样。。。。。。。。。。。”

“蓦然,我真的见到你啦。”咩咩端详一阵后,坐在沙发的边缘,挨着不能动弹的关蓦然,继续说,

“我真高兴,能在这里看到你,丽江是个特殊的地方,你不要有负担,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坦率的说出来。

只要我们对彼此诚实,无话不谈,就不会对这场命运的相遇失望。”

关蓦然用尽力气也没法发声,只能不停的眨眼皮示意,咩咩点头微笑,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识,将头搭在他的肩上,鼻尖贴着他的脸颊,来回滑动,像是在感受他的体温。

“可惜没时间啦,蓦然,谢谢你。”

咩咩带着绝望的表情,慢慢起身,舍不得的悄然无息退出房门。

关蓦然疯了一样,尝试扭动身体,试图站起来,想要拉住咩咩的手,问她,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没时间?

猛地一下,他的身体恢复知觉,整个人醒过来,全身是汗的看着,被微亮天光照着的紧闭房门,原来都是梦。

打开手机,差不多六点一刻,关蓦然起身喝口水,从窗口看去,三个农民挑着担子来门口卖菜,老刘正在和他们说着什么。

此刻四周弥漫着晨曦的微光,远处的树林和连绵的山峰,挡住刚刚升起的太阳,天际线被散漫的朝霞覆盖,像是一只倒扣着,镶着金边的玉碗。

他洗漱之后,已经七点过,食堂开始供应早餐,里面散乱的坐着差不多二十个人,就像花姐说的一样,大部分人都文雅的吃着早饭,没有大声喧哗和窃窃私语,也没有发出喝粥或者嗦面的声音,大家都默契的,遵守着所谓文艺青年的忧郁标准。

第一批吃完早餐的人,站在坝子里,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用着几乎同样的语调交流,各怀心事的看着说话的人,偶尔也回应几句,关蓦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好像自己是个误入桃花源的樵夫,吃着馒头,喝着粥。

吃完之后,他独自一人来到坝子里抽烟,等着花姐的出现,昨晚下棋的两人,用完餐后,也到院子里逛着,胖乎乎的中年人,很有修养的对关蓦然点头,走过来攀谈。

“打算待多久呢?”儒雅的中年人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三四天吧。“关蓦然十分抗拒同性恋,刻意保持距离的说。

“现在的季节不错,不过,要是冬天的话,漫山遍野的银装素裹,煞是好看。”中年人没有介意关蓦然的举动,可能已经太熟悉这种偏见。

“冬天太冷,不想出门。”关蓦然有心早点结束这场对话。

“哎,冬天真的很漂亮,你看过就不会想离开。”中年男人神情认真的重复说着,被高瘦瘦的年轻人拉开,一起回房间。

吃完早餐的老刘将关着的大门打开,来到关蓦然面前,跟他一起抽烟,问到,

“你们在聊什么呢?”

“没什么,瞎扯几句。”关蓦然盯着大厅的门,期待着花姐的身影。

“哎,老姜也是个苦命人,原本是个备受尊敬的大学教授,后来被人发现是同性恋,老婆离婚,孩子不认他,又学校开除,什么都没了,人也疯掉。只剩他的同性恋人陪着他,在这里渡过后半辈子。”

关蓦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默默吸烟,四周安静的可怕,让他突然怀念成都生活里折磨他的嘈杂声音,虚伪的笑声,空洞的叫声,哗众取宠的呼喊,遮着他的身影,不被别人发现。

大约二十分钟过后,花姐出现在大厅的前台,将一盘邓丽君的磁带放进三洋收音机里,《甜蜜蜜》的歌声回响在整个民宿,像是通知房客起床吃饭,又像是把四周安静的恐惧驱散。

“花姐,早。”关蓦然走到前台,跟她打招呼。

“起得这么早?”花姐微笑的说。

“有心事,睡不好。”关蓦然想到昨晚做的梦,低着头喃喃自语。

“我明白,等我吃完早饭,就去帮你打听。”花姐一番过来人的模样,藏着笑的说。

“好吧。辛苦,花姐。”关蓦然带着心事,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太阳已经升起,越过挡住它的山峦,一道明亮的阳光从窗户刺入,将书桌的影子倒在地上,关蓦然感到浑身疲惫,精神却是紧张的不行,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像是恐惧什么。

心烦意乱之下,他打开昨天在古城买的米酒,倒出一杯,缓缓咽下,一股香甜可口的感觉,从喉咙缓缓流入胃里,继而向四肢扩散,一杯喝完,感到一阵困意,倒头就睡。

等到小花来敲他的门,问他,要不要给他留中午饭?关蓦然才醒过来,回应门外的小花。

来到餐厅,已经快一点,坐在里面玩手机的小花,看见姗姗来迟的关蓦然,像是个被困在家里不能出去玩的小朋友,有些生气的端出放在锅里保温的饭菜。

他刚要动筷子,接到花姐的电话,问他在哪里,关蓦然说在食堂吃饭,花姐说让他在这里等,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花姐出现在食堂门口,关蓦然快速咽下剩余的饭菜,将餐具递给还在生气的小花,上前迎接花姐。

“坐着说。”花姐让小花给她倒杯水,一口气喝下,跟关蓦然坐在圆桌边,稍微缓口气,说到,

“小关,我跟小何聊过,她说,她的确认识你,但是,有些话想先让我告诉你,你听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去见她。”

关蓦然突然想到现在的乔侨和老陈,有些紧张,颤颤巍巍的掏出香烟点燃,猛吸几口,咬着嘴唇对花姐点头,花姐也掏出自己烟点燃,轻轻抽一口,缓缓的说,

“小何,也就是你口中的咩咩,姑且还是叫小何吧,她说她喜欢你,从未喜欢过任何人,像喜欢你一般的喜欢,她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不讨厌她。”

“但她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让你讨厌她,她害怕被你讨厌,所以,离开成都,回到自己的家乡。”

说到这里,花姐停下,将烟头熄灭,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说,关蓦然皱着眉头,感到面前如同老陈的秘密般的重物,正在逐渐压向他,他想起昨夜梦里,那只化作老陈的孔雀对他说的话,

“老关,不要害怕,你要有勇气去面对。”

花姐看着关蓦然坚定的表情,终于开口继续,

“她回到老家,家里的人,给她介绍一个家族在当地很有势力的公务员结婚,新婚当夜,这个畜生发现自己花了三十万彩礼,娶进门的老婆,居然不是个处女,将她锁在家里,天天打她,用尽各种方法强暴她,后来,她被打到流产,快要死掉,才被送进医院。”

“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能勉强下床,一天趁着护士不注意,小何偷跑回家,家里人害怕她老公的报复,不敢留她,还是她小时候的朋友,给她铺条路,送她到这里,准备换个新身份证,重新开始生活。”

听到这里,关蓦然惊呆住,他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当时胆怯的逃跑,居然导致一个喜欢自己的女人,遭遇如此的悲剧,如果他当时留下来,好言相劝咩咩,也许她的人生就会完全不同。

他突然觉得乔侨对自己作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他毁了一个女人的人生,所以命运之神才会惩罚他,毁掉他的幸福,公平而正义。

良久之后,关蓦然才回过神,问着花姐,自己该怎么办?

“看你自己啦,不过,无论你作什么选择,我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全力支持你。”

花姐就像昨夜那只变身老陈的孔雀一样,满眼期待的看着关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