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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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从北海的方向吹来,穿过这片人头攒动的广场,带来了潮湿和盐分的气息,自教会大门合上,其上的门栓落下,如人胳膊粗的铁链摇晃不止,在古老的城墙之上,站立过一代有一代的教会卫兵,这座曾经千疮百孔——而现在早已焕然一新的高墙之上,教会旗帜正猎猎作响。

红得如血般的色彩,映衬着逐渐暗下去的低沉天幕,而在门前道路的尽头,在天空和大地接触的那一个地方,洁白如棉花的花瓣也随着北风从树上剥离,它们中的一部分借此飘向天空,兴许会在几百公里外的南方重回地面。

人群给教会大门外的地面留下了一层又一层的脚印,潮湿的海风在上面侵蚀出自己的图案,他们从教会大门钻了进去,发出的尖啸声在人群散去后显得愈发聒噪,令任何人都不得不捂住耳朵,门上刷着厚厚的一层漆,这保证它不必和坑坑洼洼的路面一个下场。

没到这个时候,太阳会直射在教会徽章上面,但今天的太阳似乎也如会长一般,挑了个好时机不肯露面。

但徽章上面的纹路像是会发光一般,上面篆刻着教会成立的时间,几个大字被象征着学院的书本围了起来,再往两边是由玫瑰纹路做成的剑柄。

在教会的正北边,也就是北镜湖,上面飘来的淡水气味似乎在和海风对抗,而它明显落了下风,裹挟着盐分的空气划过湖面的时候,在上面激起阵阵白雾。

风中还夹杂着其他的味道,那是纾离手中油炸面包发散出的气味,狂风呼啸着卷过时,一齐带走了摊贩清脆玲珑的笑声和李榆将硬币扔出的叮当声。

这些商贩可以称得上是劳动模范,卫兵不允许他们靠近,于是这些人只能远远站在广场后面,纾离不禁怀疑这些人扯着脖子到底能看清什么,恐怕连几位院长的人数都搞不清楚——当然,如果他们的视力和他一样,那种情况除外。

等到教会大门的人数完全散去,几名摊贩所在的空地再一次变得如游行队伍一般拥挤,他们一个个摆好了柜台,正等待着锅炉中的草莓蛋糕、瓜子薄饼和涂着厚厚一层花生酱的面包出炉,随后将他们交给饥肠辘辘,早就等不及的人群。

他们真怕自己的动作慢上一点,那些伸长的手会把他抓走吃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家伙也算得上是练剑的好手,他们的手十分灵活,生火、和面、讲花生酱均匀地涂抹在面包表面,同事另一只手不忘记把刚刚熟透的瓜子薄饼拿出来,一系列动作快得似乎出了残影。

但这些摊贩的卫生环境却令纾离不敢恭维,就在案板四周,那些说不上是什么东西的液体不断晃动,粘稠的样子让人反胃,而摊贩依然在埋头切着面团,手中的到速度之夸张、动作之利落,让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案板发出的响声像是断了弦的乐器,无休无止却悦人耳目。

在人群的簇拥下,热气和白烟一出来就被北风卷走离开。

纾离愈发感觉到腹中蛔虫开始躁动,于是他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倘若是平常时候,这上面比他脸皮还要厚的油曾一定会令他反胃,但此刻,他除了填饱肚子,没有任何想法。

他们飞快地穿过人群,以防止被后面挤上来的人夹在中间,那种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可不想再双脚悬空任何一秒钟。

大家争夺着往中间涌去,只有他们两个逆流而上,在道路两旁,还有那些不怎么富有的人——从他们单调的衣服就能看出来,这些人似乎不是剑士,不属于某个学院或是教会,给人的感觉是老实巴交的平民,他们身形单薄,但应该不是低种姓。

也许只是谁家的仆人。

谁也不知道统帅和院长们去了什么地方,纾离从人群嘈杂的交谈中挑选了一个还算合理的观点。

那声音说说他们去了丹药房,那里有个十几米高的大炉子,纾离知道这一定是夸张,但那人的同伴听后还装模作样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同时连连点头,快得就像鼓点一样。

李榆和纾离逗留在广场边缘,风逐渐缓和了下来,拂过他们的面庞时,已经不足以将头发掀起。

即便是在异国他乡,李榆始终谨记着精敬元殿对界师的要求,他每天早上都会将自己头天夜里搞乱的头发捋顺——即便它本来也没多长,他将这视为天之皓月对自己的约束,也就是他与生俱来就应该履行的职责。

纾离则是想起昨天在书架上翻出来的那本书,上面的教会徽章于城门上高悬的别无二致,他仍然记得教会的会语,遣词造句完全不同皓月国一般严格无变通。

眼下,他腹中的胃不再向他传递饥饿的信号,原先那种疲惫的如同一把刀子挑去筋骨的感觉也不复存在,但正如天之皓月所说,痛苦正是人世间的主旋律——他记不起这是不是自己在梦中听到过的。

他受命来参加比赛,代表的是皓月国,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选择一个杀人犯来完成这项任务。

他仍然是皓月国的剑士,隶属于敬元学院。

直到人群完全散去,广场上的每个人他都能看到正脸,但其他几名同班没有一人出现在视野里。

饱腹感出现的一瞬间,他便觉得有些恶心,剩下的半块面包上还不断向下滴落着花生酱,他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主动将这些东西送进嘴中。

一想到它们正在自己的胃里翻腾,纾离便感觉阵阵反胃,他有些颤抖起来,战栗从胃里开始出现,而不是双脚或其他的任何地方,并迅速传遍全身,一直留存在他的脊椎骨中。那股刺痛感将他的灵魂打磨干净,直到它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刃,朝他顽强挣扎的意识不断劈砍。

纾离清楚,直到他将不久前咽下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之前,这种无法抑制的痛苦就会一直增长下去,直到他失去生命特征,那时,教会的人会将他的尸体拖走,于之一同被关起来的,还会有那个面包摊贩,最后,他也许会被草草认为花生酱过敏而死,就像那些破不了的无头案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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