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枯枝断裂的脆响刚落,三道黑影便从密林中破风而出。
陈玄耳尖微动,闻到的铁锈味突然浓烈数倍——是血浸透了鞋底的泥,混着腐叶的腥气直钻鼻腔。
为首的黑袍人抬手时,陈玄看见他袖口翻出半寸青灰色鳞片,像某种蛇类的皮肤。影蛇大人有请。沙哑的嗓音像砂纸擦过铁板,话音未落,陈玄便觉后颈一麻,眼前的白无命、叶寒霜突然都成了重影,连暮色都开始扭曲翻卷。
这是空间类法术!
陈玄掌心沁出冷汗。
他在青竹观杂役房偷翻过《山川志》,知道能强行挪移活物的术法至少需要筑基后期修为。
可不等他细想,天旋地转间,四人已被甩进一座石殿。
石殿穹顶垂着幽蓝火烛,照得四壁刻的狰狞兽纹泛着冷光。
正中央的高台上,坐着个穿墨绿暗纹长袍的男子。
他面容清俊得近乎阴柔,眉尾却挑着道刀疤,从眼角斜贯到下颌,像条蛰伏的毒蛇。
影蛇大人。白无命率先低头,玉牌在腰间撞出细碎的响。
叶寒霜的银铃却没响——她垂着的手正攥紧剑柄,指节发白。
影蛇的目光扫过来,陈玄只觉浑身一冷,像是被冰水兜头浇下。
那眼神不似看活人,倒像在看一具待剖的尸体。听闻你已被青竹观处决,如今却活着出现在我面前。他指尖轻叩石案,说吧,为何背叛师门?
陈玄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是他伪装叛逃以来最危险的一关。
影蛇的血咒陷阱、白无命的试探、哑婆婆突然出现的衣角...所有线索在脑海里翻涌。
他低头时睫毛微颤,遮住眼底翻涌的金芒,开口时声音发哑:不是背叛,是他们先杀了我父母。
压抑的怒火从喉间溢出,陈玄想起十二岁冬夜被大师兄推进冰潭时,老哑婆婆偷偷塞给他的烤红薯;想起前日在破庙疗伤时,哑婆婆塞在他怀里的半块桂花糕——那是他记忆里唯一的甜。
可此刻他盯着影蛇腰间晃动的蛇形玉佩,突然注意到那玉佩的纹路和青竹观镇观古镜上的暗纹有三分相似。
影蛇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像蛇信扫过岩石,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话音未落,他抬手一挥,一道幽绿幻光如网般罩下。
陈玄眼前骤然一黑,再睁眼时,竟站在了青竹观的大雄宝殿里。
檀香熏得人发晕。
幼年的自己正跪在青石板上,膝盖硌得生疼。
他仰头望着高台上的老观主,对方手中的玄铁剑泛着冷光,剑尖正抵着他的咽喉。镇北侯之后,终究不能留。老观主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耳膜,你父母勾结妖魔,罪该万死,你...便随他们去吧。
陈玄的呼吸骤然急促。
这画面他从未见过,可胸口像被重锤击中,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想冲过去推开那把剑,却发现自己的手正穿透幼年的身体——这是幻境!
他咬舌尖,血腥气在嘴里炸开,可眼前的画面竟没有消散。
看够了么?影蛇的声音从幻境外传来,这是你记忆里最深的疤,对么?
陈玄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突然想起前日在松风驿,白无命捡起的那截带血衣角——那衣角上的同心结,正是母亲生前常给父亲系的。
而幻境里老观主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嗒一声,撬开了他潜意识里尘封的记忆碎片:血洗镇北侯府的夜,母亲将他塞进密道时说的玄儿,要活着,父亲持剑断后时溅在他脸上的血
石殿内,陈玄的身体突然晃了晃。
他能感觉到影蛇的目光像钩子,正往他灵魂里钻。
可就在这时,他眼底的金芒不受控地翻涌——阴阳眼自动开启了!
幻境里的老观主突然变得模糊,陈玄看见他身后浮着一团黑雾,黑雾里缠着数根细如发丝的红绳,正往幼年自己的魂魄上钻。
这不是记忆,是被篡改过的记忆!
够了。影蛇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幻光消散的瞬间,陈玄踉跄一步,额头沁出冷汗。
他抬头时,正看见影蛇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味,你比我想象中能扛。
陈玄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可脑海里却异常冷静——影蛇在试探他的记忆,试探他对青竹观的恨意是否真实。
而刚才幻境里的画面,竟和他被抹去的前世记忆有几分重叠...
石殿外突然传来蛇信吞吐的声响。
影蛇站起身,蛇形玉佩在腰间晃出幽光,白无命,带他去偏殿歇着。他经过陈玄身边时,声音轻得像耳语,记住,我最喜欢看猎物挣扎的模样。
陈玄望着影蛇离去的背影,喉间泛起一丝腥甜。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藏着哑婆婆塞给他的半块桂花糕,此刻已被体温焐得温热。
而刚才幻境里老观主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他脑海最深处。
这...真的只是幻境吗?
陈玄指尖的血珠刚渗出来,幻境便像被利刃划开的薄纱,碎成星芒消散。
石殿穹顶的幽蓝火烛重新映亮影蛇的眉眼,那道刀疤在烛光下泛着暗红,像条活过来的蛇。
好个血色疤痕。影蛇的指节抵着下巴,目光落在陈玄心口那道狰狞的伤口上——那是前日他假死时,自己用匕首划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未结痂,边缘翻卷着血痂,你怎知这不是我幻境里捏造的?
陈玄垂眸掩住眼底金芒,指尖轻轻抚过疤痕:这道伤是我在破庙自划的,为了让青竹观的人信我真死。他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的真实,影蛇大人若连我自戕的痛都能捏造...他忽然抬眼直视对方,那这幻境,倒比真的更可怕了。
影蛇忽然笑出声,蛇形玉佩在腰间撞出细碎轻响。
白无命不知何时退到了石殿角落,玉牌上的符文微微发亮——陈玄用阴阳眼扫过,那是监测谎言的术法。
叶寒霜的银铃在她转身时轻颤,她垂落的袖中,剑尖正抵住掌心,渗出的血珠在地面晕开小红点。
有趣。影蛇屈指一弹,一枚青玉简叮地落在陈玄脚边。
简身刻着蛇鳞纹路,陈玄弯腰去捡时,指尖触到一丝阴寒的灵力——是用妖丹温养过的玉简,去青竹观藏经阁,取《太初丹方》。影蛇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丝弦,我要的是丹方,不是残卷,更不是赝品。
陈玄捏着玉简的手微微发紧。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脑海里却在飞转:青竹观藏经阁分三重,外阁是基础功法,中阁是高阶术法,最深处的内阁用九根玄铁锁封着,钥匙在观主腰间。
而《太初丹方》...他曾在杂役房偷翻《观志》时见过记载,那是三百年前青竹观初代观主用半条命从妖修手里抢来的,能炼出助金丹修士突破瓶颈的太初丹——这东西,观主怕是比命还宝贝。
为何选我?陈玄抬眼,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我不过是个刚凝气三层的废柴。
影蛇的舌尖抵住上颚,发出蛇类特有的嘶鸣。
他突然欺身凑近,陈玄能闻到他袖中传来的腐叶腥气——那是长期与妖修打交道才会有的气味。因为你是青竹观最没用的道童。影蛇的指腹划过陈玄的喉结,最没用的,才最容易被忽视。
石殿外传来夜枭的啼叫,陈玄这才惊觉暮色已深。
白无命上前半步,躬身道:影蛇大人,时辰不早了。影蛇收回手,转身时墨绿长袍扫过陈玄的鞋尖,白无命,带他去偏殿。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给他准备些伤药——别让他死在青竹观门口。
偏殿的烛火跳动着,陈玄盯着白无命离开时甩上的木门,耳尖微动——门外有两道脚步声渐远,一道是白无命的,另一道...是叶寒霜的,她的银铃在拐角处轻响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他摸出怀里半块桂花糕,糕点已经凉了,却还沾着哑婆婆衣襟上的皂角香。
陈玄咬了咬牙,从鞋底抽出半枚断针——这是前日哑婆婆塞给他的,说是万一走投无路时用。
他踮脚跃上房梁,断针在檀木上轻轻一划,一道细如发丝的阴纹便刻了进去。
那是他和哑婆婆约定的暗号:阴纹左旋三圈,代表需接应,地点青竹观。
刻完最后一笔,陈玄指尖渗出血珠,滴在阴纹上。
他望着那抹红,忽然想起幻境里老观主说的镇北侯之后——原来母亲塞给他的密道,父亲溅在他脸上的血,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而影蛇腰间的蛇形玉佩...他之前在阴阳眼里看过,那玉佩里封印着一缕妖魂,和青竹观镇观古镜上的暗纹,竟出自同一块妖骨。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咚——的一声,惊起几只寒鸦。
陈玄跳回地面,将断针重新藏进鞋底。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简,凉意透过衣物渗进皮肤。
月黑风高夜,正是动手的好时候...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
晚风卷着霜意灌进来,陈玄望着天际渐浓的乌云,忽然笑了——青竹观后山的守夜弟子,今夜怕是要多醒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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