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台的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发烫,李靖脖颈上的封灵锁却冷得刺骨。
他指甲几乎要抠进自己手腕,锁链上的咒文泛着幽蓝微光,每一道都像活过来的蛇信子,越勒越紧。咳......他喉间溢出血沫,玄色道袍前襟被冷汗浸透,原本挺拔的脊背此刻佝偻如虾米,整个人顺着试剑台的石阶滑下去,在青石板上拖出半道湿痕。
台下瞬间炸了锅。
外门弟子们的惊呼声撞在一起,像被捅了窝的马蜂;内门弟子们攥着腰间的玉牌,面面相觑——百年试剑会头回见大师兄被法器反噬,这比看杂耍班子翻跟斗还让人眼珠子发直。
高台上,赵元清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
他枯瘦的手指还保持着端杯的姿势,指节却白得像浸了雪水。
方才陈玄与李靖对招时,他分明看见那道金光从锁身裂痕里窜出来——那是哑婆的手法,当年那老东西替观里镇压邪物时,总爱用这种佛门金光咒。
赵元清喉头泛起腥气,强撑着用拂尘掩住发抖的手,声如破锣:执刑堂吴烈,还不快将这逆徒拿下!
吴烈正盯着瘫在地上的李靖发怔,听见喝令猛地一震。
他腰间的青铜令牌撞在石阶上,当啷一声脆响。
这个向来板着脸的执刑弟子喉结动了动,忽然伸手入怀——那里还揣着陈玄方才塞给他的玉简。
赵长老急什么?吴烈的声音比平时哑了几分。
他指尖抹过玉简表面的纹路,那是陈玄用断针刻下的影蛇密档四个字。
台下的喧闹声突然弱了,所有人都望着他将玉简贴在眉心。
赵元清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吴烈的脸色从青白转为涨红,又从涨红褪成死灰,最后那双眼底腾起的怒火几乎要烧穿道袍——那玉简里的内容他再清楚不过:三月前替影蛇传信的密报,用观中灵药换刺客的账册,甚至还有他亲手在陈玄假死那晚,往药碗里下的软骨散记录。
赵元清!吴烈猛地拔起腰间的斩妖刀,刀鞘砸在石阶上溅起火星,你勾结敌营,残害同门,当执刑堂的令牌是摆设?
赵元清的拂尘刷地抖开。
他原本佝偻的背突然挺得笔直,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摆设?
你当这青竹观还是当年那个只知种竹子的小庙?他抬手咬破指尖,在虚空画了道血符,影风,该送这些蠢货上路了。
血符炸开的瞬间,试剑台角落腾起一团黑雾。
待黑雾散尽,立着个黑衣男子。
他脸上蒙着半张青铜鬼面,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刃泛着幽绿的光——正是影蛇最顶尖的夜枭刺客,影风。
小心!柳如烟扶着栏杆的手终于松了,她攥着腰间的玉笛就要冲下台,却被内门大弟子一把拽住。
陈玄退了半步,后背贴上试剑台的石栏。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前世镇北侯府被血洗时,带头的刺客腰间挂的就是这种青铜鬼面。
阴阳眼在眼底流转,影风的身影在他眼里不再是模糊的黑影,而是一条由死气与怨气交织的锁链,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线上。
凝气三层?影风的声音像两块石头相磨,赵长老说你有点本事,倒让我看看——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黑芒。
陈玄甚至没看清短刃的轨迹,只觉左肩一凉,布料被划开三寸长的口子。
他咬着牙逆运《青竹诀》,原本淤塞的经脉突然炸开般发烫——这是他偷偷练了三个月的逆功,此刻竟真将灵力催到了凝气八层!
喝!陈玄左手捏了个破妄印,右手的断针迎着短刃撞上去。
金属相击的脆响里,影风的短刃被震得偏了三寸,擦着陈玄耳际扎进石栏,当地没入三寸。
陈玄趁机从袖中弹出一枚银针。
那是他用哑婆婆留下的保平安符纸,混着叶寒霜给的培元丹碎片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东西。
银针带着破空声扎进影风心口——鬼面下传来一声闷哼,影风的动作突然顿了顿,原本快如鬼魅的身形像被人扯住了线的风筝。
陈玄抹了把额角的血,望着影风心口处微微凸起的银针。
阴阳眼告诉他,那枚针正顺着血脉往影风丹田钻——那里,藏着这刺客最致命的破绽。
影风的短刃还卡在石栏里震颤,陈玄的指尖已抵上他颈侧三寸处的风池穴。
阴阳眼在眼底翻涌如墨,他分明看见那刺客脖颈下跳动着幽蓝光纹——不是血脉,是被符咒强行粘合的尸气。
就是这里。陈玄低喝一声,指力如锥。
影风的鬼面咔地裂开道缝,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那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颜色。
他喉间发出类似朽木断裂的声响,整个人直挺挺向后栽倒,后背撞在试剑台边缘时,竟有细碎的骨渣从衣领里簌簌掉出。
台下炸开的惊呼比之前更烈。
外门弟子里有个小胖子直接摔了手中的糖葫芦,山楂滚到李靖脚边,在他冷汗洇湿的道袍上染出个血渍似的红点。
柳如烟的玉笛当啷砸在栏杆上,她瞪圆了眼睛,手指死死抠住木栏,指节白得几乎要透出血色:那、那是尸傀?
高台上,赵元清的拂尘啪地断成两截。
他踉跄后退半步,后腰重重磕在香案角上,供着的三清像都被撞得晃了晃。
这个向来端着长辈威严的老人此刻像被抽了脊骨,喉间发出类似呜咽的喘息:不可能......影风是影蛇最顶尖的死士...
顶尖的死士?吴烈的斩妖刀还滴着寒光,他几步跨到影风尸傀前,用刀背挑开那半张鬼面。
底下的面容青肿溃烂,左脸还留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正是三个月前在青竹观后山失踪的杂役弟子阿牛。
吴烈的刀嗡地轻鸣,他转头时眼底的红血丝几乎要漫过瞳孔,赵长老,这是你说的死士?
还是你用观中弟子的尸体养的尸傀?
试剑台下方突然响起抽气声。
人群里挤进来个洗衣房的老妇,她盯着阿牛溃烂的脸突然瘫坐在地,双手抱头哭嚎:我家阿牛......上个月还说要攒钱给我买新木梳......
赵元清的嘴唇剧烈颤抖着。
他猛地扑向香案,抓起案上的青铜灯台就要砸向人群,却被吴烈横刀拦住。
刀光擦着他耳际劈在香案上,将那盏千年古灯劈成两半,灯油溅在他道袍上,腾地窜起一簇火苗。
逆徒!
你敢......赵元清拍打着身上的火,突然瞥见台下弟子们攥紧的拳头、吴烈眼里要吃人的光,还有陈玄站在试剑台中央,正用那种什么都看透了的眼神盯着他——像极了当年老观主发现他私吞灵草时的目光。
他突然泄了气,瘫坐在地,道袍下摆还冒着焦糊味:是又如何?
这破观守着几亩青竹能成什么气候?
影蛇答应我,只要献上陈玄的命......
住口!陈玄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上前半步,阴阳眼扫过赵元清腰间的锦囊——那里飘出几缕暗紫色的怨气,和影风尸傀身上的咒文如出一辙。
前世镇北侯府被屠那晚,他在凶手身上也见过这种怨气,你勾结影蛇,用观中弟子炼尸傀,还想拿我当祭品?
祭品?柳如烟突然拔高了声音。
她挤开人群冲上试剑台,腰间的玉笛还沾着方才跌落时的灰尘。
这个向来温婉的内门师妹此刻眼眶通红,手指几乎要戳到赵元清鼻尖:我上个月值夜,看见你在观后竹林见客!
那个穿黑斗篷的,是不是影蛇的人?
还有这尸傀......她猛地指向影风,他脖子上的咒文,和我在你房里看见的《九幽冥养尸诀》拓本一模一样!
你......你胡说!赵元清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突然暴起冲向柳如烟,却被吴烈一脚踹回原地。
斩妖刀的刀背重重压在他后颈,疼得他眼泪都飙了出来:执刑堂吴烈,以大凉律例,勾结敌营、残害同门,当废修为,关入锁魂塔!
我不服!赵元清嘶吼着,那陈玄不过是个废柴道童,凭什么......
凭这个。吴烈抖出方才陈玄塞给他的玉简,举到众人面前。
玉简便随着他的动作泛起金光,里面的密档内容像流水般浮现在空中:影蛇的密信、换灵药的账册、给陈玄下毒的记录,甚至还有赵元清亲笔写的待陈玄假死,取其心脏祭血月的批注。
台下瞬间炸了锅。
外门弟子们攥着拳头喊处死叛徒,内门弟子们则交头接耳,看向陈玄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畏。
连原本缩在石阶上的李靖都抖了抖——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陈玄意外摔下悬崖时,赵长老塞给他的那瓶补药,后颈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李靖,你也跑不了。吴烈的声音像重锤,陈道童还揭发你私吞外门供奉、故意在他的洗髓丹里掺泥沙......
不!
我没有......李靖的封灵锁突然剧烈震颤,咒文蓝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望着台下弟子们唾弃的眼神,望着高台上长老们冷下来的脸色,突然发出一声类似幼兽的呜咽,瘫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试剑会的日头渐渐西斜。
陈玄站在试剑台中央,看着吴烈用捆仙索将赵元清和李靖押走。
有弟子过来递伤药,他道了谢,却没接——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但远不如心口那股灼烧感强烈。
他摸了摸怀中的玉简,那是方才趁乱从赵元清锦囊里顺来的,里面记载的血月献祭计划,比他想象的更骇人。
夜幕降临时,陈玄爬上观顶的青竹峰。
晚风卷着竹香扑来,他望着大凉王朝的方向,月光在他眼底流转如星。
怀中的玉简突然发烫,他低头看了眼,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这只是开始。
刑堂的方向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赵元清被押过演武场时,突然抬头望向青竹峰。
月光下,他看见陈玄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把即将出鞘的剑。
老人突然打了个寒颤,喉间溢出句谁也没听清的低语:血月......要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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