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观的夜比往常更沉。
陈玄攥着那张染血的地图,指节因用力泛白。
窗外竹影摇曳,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映得袖中玉佩上的镇北侯府四字忽明忽暗。
哑婆婆说过,寒潭底下藏着不该知道的秘密。他声音很低,像怕惊醒什么,赵元清死前念叨血月献祭,现在这地图...
柳如烟站在他身侧,发梢还沾着熬药时溅的水痕。
她望着地图边角的暗红血渍——那是哑婆婆替陈玄挡刀时染的,喉咙发紧:潭底有禁制,当年老观主说过,擅自潜入者断筋废脉。
陈玄转头看她。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他眼底未褪尽的金纹,可现在我的眼睛能看破虚妄。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左眼上,哑婆婆的魂魄能被我看见,赵元清的神魂破绽能被我看穿,那潭底的禁制......
柳如烟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凉得惊人,指腹还留着搓药草时的青汁味:你昨夜咳血三次,阴阳眼刚觉醒......
烟儿。陈玄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茧传来,哑婆婆用命护我,我得替她把秘密找出来。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糖酥,是方才收进木匣的,等查完,我请你吃新炸的糖酥,要最甜的。
柳如烟盯着那半块碎成渣的糖酥,喉结动了动。
她松开手,从腰间解下淬了避毒散的匕首:我跟你去,但你若敢出事——尾音被夜风吹散,她转身去取斗笠,发辫在身后晃了晃,像在掩饰什么。
子时三刻。
两人绕开巡夜弟子,穿过后山杂竹丛时,陈玄的道袍被竹枝勾住。
他刚要扯,柳如烟已先一步俯身,指尖拂过他后腰的旧伤——那是前日被师兄用戒尺抽的,当心伤口。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陈玄心口一热。
寒潭的水刚漫过脚踝,陈玄就打了个寒颤。
月被乌云遮住大半,潭面黑得像泼了墨,隐约有腥气窜进鼻腔。
柳如烟的斗笠檐垂着湿发,她攥紧他的衣袖:避水诀要同时结,我数三......
一。陈玄感觉掌心被她掐出月牙印。
二。潭底暗流突然卷来,撞得两人踉跄。
三!
两道青光从指尖迸发,在周身凝成透明光罩。
陈玄拉着柳如烟往下潜,耳旁是水的轰鸣,眼前逐渐浮现模糊的轮廓——青石板铺就的台阶,被水藻覆盖的石门,还有门楣上若隐若现的纹路。
到了。陈玄的声音在光罩里闷钝。
他松开柳如烟的手,阴阳眼缓缓睁开。
金纹顺着眼尾爬向鬓角,潭底的一切突然清晰:水藻下的石阶刻着镇邪符,石门两侧的浮雕是扭曲的人脸,门楣上的纹路不是石头天然的裂,是用鲜血画的隐阵。
这是......柳如烟凑过来,指尖刚要碰石门,突然被陈玄拽住手腕。
她吃痛抬头,见他瞳孔里金芒大盛:别碰,是活阵。他指腹擦过门楣,沾起一点暗红——不是水藻,是凝固的血,用活人的血养的阵,你刚才要是碰了......
柳如烟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他身后缩了缩。
陈玄深吸一口气,运转阴阳眼。
金纹在眼底翻涌,门楣上的血阵突然活了过来,像无数条红蛇游窜。
他盯着那些蛇的轨迹,忽然低笑一声:原来要逆着走。
他屈指在门楣上连点七下,动作快得像风。
血蛇猛地炸成红雾,石门轰地裂开一道缝。
陈玄率先钻进去,柳如烟紧跟其后,发梢扫过他后颈,带着潭水的凉意。
石室内的空气比潭底更闷。
陈玄摸出火折子,啪地擦亮。
跳动的火光里,四壁刻满扭曲的符文,地面铺着褪色的红毯,正中央立着块半人高的石碑——但此刻他顾不上看那些,目光死死钉在左侧石壁上。
血月将至,百鬼夜行;献祭千魂,开天裂隙。他念出铭文时,声音发颤。
火折子在手中摇晃,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赵元清的密录里说过,妖魔要借血月开裂隙引下界......原来真的在青竹观!
柳如烟的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她扶住石壁想捡,指尖却触到一片黏腻——石壁上有新鲜的血,还没干透。陈玄......她声音发抖,这血......是哑婆婆的吗?
陈玄转身。
他看见柳如烟的衣角在抖,看见她眼底泛着水光,看见自己袖中玉佩在发烫。不是。他走过去,用道袍下摆替她擦手,哑婆婆的血是凉的,这血......他凑近闻了闻,喉间泛起腥甜,还带着怨气。
石室外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陈玄瞳孔骤缩,拉着柳如烟躲到石碑后。
月光从石门缝隙漏进来,照见碑面的复杂符文——那些纹路像活物般蠕动,在地上投下诡异的影子。
有人来了。柳如烟贴在他耳边轻声说。
陈玄能听见她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他握紧她的手,望着碑面蠕动的符文,忽然想起哑婆婆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单纯的不舍,是警告。
而碑底,一行极小的字在阴阳眼视野里浮现:镜中之人,碑下藏魂。陈玄的指尖刚触到碑面,便像被火灼了般猛缩回来。
那黑色晶石竟烫得惊人,顺着掌心直烧到心口。
可不等他抽手,碑身突然泛起幽蓝光晕,那些蠕动的符文唰地窜上石壁,在两人头顶交织成一幅发光的地图——大凉王朝的轮廓浮现在空中,九个红点如淬毒的针,扎在不同郡县,其中最亮的一颗,正落在青竹观所在的坐标上。
九处......柳如烟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赵元清说开天裂隙需要千魂献祭,原来要九个地方同时......她声音突然哽住,月光透过石门缝隙照进来,正映在青竹观的红点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陈玄的喉结动了动。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得耳膜发疼。
阴阳眼自动运转,看见地图边缘浮着淡灰色的死气,每处红点都缠着黑色的魂丝——那是被献祭者的怨气。哑婆婆说寒潭藏着秘密......他喃喃,原来这秘密是青竹观要做血祭的祭坛。
石室外的水声突然变了。
陈玄的瞳孔骤缩。
他松开柳如烟的手,反手按在她后腰,将她往石碑后又推了推。
潭水拍打岩石的闷响里,混着极轻的脚步声——是两个人,不,三个,穿着青竹观弟子的云纹靴,鞋底沾着后山的湿泥。
大师兄,那道童和柳师妹确实往寒潭来了。年轻的声音压得很低,巡夜的张师弟说,他们绕开了前山的结界。
李靖的声音跟着响起,沉稳得像块浸了水的石头:别急。
寒潭禁制没破,他们进不去。
陈玄的后背贴上冰凉的石壁。
他想起前日被李靖当众罚跪时,对方递来的那碗参汤——表面浮着枸杞,底下沉着半片断针。
原来从那时起,这大师兄就没安好心。
柳如烟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的指尖在抖,却努力压着声音:暗......暗道。她指向石碑右侧,那里有道极细的裂缝,被水藻遮得严严实实,我小时候偷溜进来玩,见过这条缝。
陈玄的阴阳眼扫过去。
裂缝深处泛着淡淡的青光,是条未被完全封死的逃生路。
他反手攥住柳如烟的手腕,掌心全是汗:跟紧我,别出声。
石室外的脚步声更近了。
李靖的亲信已经摸到潭边,衣料摩擦声混着解剑穗的轻响。
陈玄弯腰钻进裂缝,柳如烟紧随其后,发簪刮在石壁上,叮地一声脆响。
谁?石室外传来抽剑的嗡鸣。
陈玄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他拽着柳如烟往暗道里猛冲,湿滑的青苔裹住鞋底,两人踉跄着撞在石壁上,额头都磕出了红印。
身后传来轰的闷响——是李靖用剑劈开了石门。
追!
陈玄咬着牙往前跑。
暗道越来越窄,头顶的滴水砸在脸上,冷得刺骨。
他能听见追兵的脚步声就在身后,甚至能听见李靖粗重的喘息。
柳如烟的手突然松了一瞬,他心下大骇,反手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带着她往左转——前面出现个岔口,左边是死路,右边有微光。
跳!他低吼一声,拽着柳如烟扑进右边的岔道。
下坠的风灌进衣领。
陈玄本能地护住柳如烟的头,两人砸进一片松软的草堆里。
等缓过神来,才发现这里是青竹观后巷的杂物房,堆着过冬的柴火和破扫帚。
窗外的月光透过木窗棂洒进来,照见柳如烟发间沾着的蛛网,和陈玄道袍上的泥印。
他们没跟来。陈玄侧耳听了听,确认追兵的动静被潭水隔绝,这才松开攥得发麻的手。
柳如烟的手腕上已经勒出红痕,他喉间一紧,刚要道歉,却见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是方才在寒潭边被撞掉的半块糖酥,还......还没碎完。她鼻尖泛着红,把糖酥往他手里塞。
陈玄的眼眶突然发热。
他捏着那半块糖酥,突然觉得嘴里比任何时候都甜。
回到偏院时,更漏刚敲过五下。
陈玄点亮烛火,从怀里摸出那枚黑色晶石。
晶石表面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他把晶石塞进柳如烟手里,声音低得像耳语:若我出了事......
不会的。柳如烟打断他,手指用力攥紧晶石,你说过要请我吃最甜的糖酥。她的眼睛在烛火下亮得惊人,像浸了星子的潭水,我等你。
陈玄望着她,突然笑了。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扯乱的发辫,发尾沾着的潭水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睡吧。他说,明天还要早起熬药。
柳如烟走后,陈玄坐在窗前。
夜风卷着竹香吹进来,他望着天上的星子,想起石碑上的血月铭文。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佩,镇北侯府四字硌得他生疼。
血月......他轻声说,快来了。
窗外突然传来巡夜弟子的低语:听说大师兄昨夜在寒潭受了伤?
观主今早要陈道童去丹房,说他最会调配养元散......
陈玄的手指顿住。他望着窗纸上晃动的竹影,眼底金纹微微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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