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撞破薄雾时,陈玄正蹲在偏院井边洗脸。
凉水激得他鼻尖发红,指腹却无意识摩挲着袖中玉佩——那枚刻着镇北侯府的玉坠,昨夜被他握得发烫。
陈道童。
沙哑的唤声惊得他抬头。
药师长老周文远正站在竹篱外,玄色道袍沾着晨露,手中戒尺叩了叩青石板,观主有令,你随我去丹房。
陈玄抹了把脸上的水,喉结动了动。
昨夜巡夜弟子的话还在耳边响:大师兄寒潭受伤,观主要陈道童调养元散......他垂眼时金纹在眼底一闪,面上却堆出木讷笑意:长老稍等,我拿药杵。
丹房的门一推开,药香便裹着暖意涌出来。
陈玄扫过靠墙的药柜,七盏青铜灯在梁上摇晃,把周文远的影子拉得老长。养元散的方子你熟。周文远将一卷泛黄的丹谱拍在石案上,指节叩了叩案角的青瓷罐,药材都备齐了,速炼。
陈玄应了声,指尖刚要掀开药罐,金纹突然在瞳孔里炸开。
他盯着罐中那株蜷曲的寒灵草,根须上凝着诡异的紫斑——分明是被替换过的!
长老,这寒灵草年份不够。他捏起草叶,指尖微微发颤,炼养元散需得三年生的,这株顶多一年...
胡闹!周文远猛地拍案,戒尺差点砸到他手背,我亲自挑的药材,还能有错?他背过身去拨弄丹炉,声音突然低了些,速炼,莫要让大师兄等久了。
陈玄盯着周文远绷紧的后颈,喉间泛起苦意。
他早该想到的——赵元清虽被关入秘牢,党羽未必清干净。
他垂眸掩住眼底金芒,借着整理药罐的动作,袖中滑出株真正的寒灵草——是昨夜在寒潭边顺手采的,根须还沾着湿泥。
他快速调换,指尖在药罐内侧划了道细痕。
丹炉的火舔着锅底,他搅药的手稳得像山涧的石头,心里却翻涌如潮:蚀魂粉无色无味,混在药里能让修士经脉逆冲......若他没识破,此刻李靖饮下的,该是致命的毒。
成了。陈玄将浅青色药汁倒入玉瓶,药香里混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望着瓶中翻涌的涟漪,突然想起柳如烟塞给他的半块糖酥——甜得人心慌。
静室的门开着,李靖倚在竹榻上,面色白得像张纸。
他接过玉瓶时,指尖擦过陈玄手背,凉得刺骨。有劳师弟了。他扯出个笑,喉结滚动着饮尽药汁。
陈玄退到门边,看着李靖的指尖慢慢蜷紧。
三息后,竹榻突然发出刺耳的断裂声!
李靖整个人弓成虾子,嘴角渗出黑血,额角青筋暴起如小蛇。
陈玄弑上!
孙烈的吼声撞碎了静室的安宁。
他提着长剑冲进来,剑尖几乎戳到陈玄咽喉:昨日暗害师兄,今日下毒,当我青竹观是你撒野的地方?
陈玄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冷的门框。
静室外的脚步声密集起来,巡山弟子举着火把涌进来,火光映得孙烈的脸狰狞如鬼。
拿下!孙烈挥剑要砍,腕间却被人扣住。
秦风挤开人群,腰间铁牌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且慢。他盯着抽搐的李靖,又转向陈玄,你说,怎么回事?
陈玄望着地上的黑血,突然笑了。
他蹲下身,指尖沾了点血迹凑到鼻端——果然有蚀魂粉的腥气。药里有毒。他抬头时金纹在眼底流转,但我换了真药材。
一派胡言!孙烈甩开秦风的手,剑尖挑开陈玄的道袍,定是你暗中做了手脚!
够了。周文远挤进来,盯着李靖扭曲的面容,额角沁出冷汗,先救大师兄......
陈玄突然站起身,袖中银针叮当作响:我能救他。他望着秦风骤缩的瞳孔,一字一顿,用针。
静室里的呼吸声突然凝住。
秦风盯着他眼底的金纹,手指缓缓松开孙烈的手腕:你若治不好......
我以道心起誓。陈玄摸出那枚染着泥印的玉佩,若他死了,我随他去。
孙烈的剑当啷落地。
秦风挥了挥手,两个弟子立刻上前按住陈玄的肩膀:治。
但你动一步,他们刺一步。
陈玄望着李靖青白的脸,指尖的银针在火下泛着冷光。
他想起昨夜柳如烟攥紧的黑色晶石,想起袖中那半块糖酥。
起针。他说。
银针刺破皮肤的瞬间,陈玄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能清晰听见静室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孙烈攥剑的指节泛白,秦风按在腰间铁牌上的手青筋凸起,周文远扶着案几的手背沁出冷汗。
而最清晰的,是李靖喉间那声压抑的闷哼,像根细针扎进他耳膜。
放松。陈玄的声音比预想中更稳,指尖在气海穴上轻轻一旋,银针没入半寸。
阴阳眼在眼底翻涌,他看见李靖体内的黑毒如活物般窜动,却在银针触及的刹那,像被火烫的蛇般蜷缩成团。
可当他顺着任督二脉往上探时,瞳孔突然一缩——在膻中穴后方,一缕青灰色的气机正蛰伏在毒雾里,冰冷的触感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是...记忆里的火?
八岁那年的深夜,镇北侯府的大火烧红了天。
他被人抱在怀里狂奔,身后是金属撞击声和惨叫。
有个温热的胸膛贴着他后背,掌心按在他后颈,同样的阴冷气机顺着血脉钻进来,将他的哭喊声堵在喉咙里。小公子,闭眼。那声音像浸了水的碎玉,此刻竟与李靖体内的气机产生共鸣。
陈道童!秦风的喝声将他拽回现实。
陈玄这才惊觉自己的银针停在风池穴上,指尖在发抖。
他深吸口气,将最后三根针依次刺入百会大椎命门,黑血顺着针尾渗出,在李靖脖颈处凝成细小的血珠。
毒素压下去了。陈玄退后半步,袖中那团用荷叶包着的紫斑寒灵草蹭着他手腕。
他望着孙烈还在发颤的剑尖,突然笑了:长老,可还记得我刚才说药罐内侧有细痕?
周文远的瞳孔骤缩。
陈玄上前两步,指尖划过青瓷药罐的内壁——那道半寸长的划痕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昨夜我换药材时划的,为的就是看是谁敢动丹房的东西。他摊开荷叶,紫斑寒灵草上的黏液在石案上晕开,这株草上的毒斑,是蚀魂粉泡过的。
能进丹房换药材的,要么有钥匙,要么...有人引路。
静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柳如烟的身影挤进来,鬓角的珠花撞得叮当响。
她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布包,掀开时露出半枚焦黑的符纸,我在影风尸体里找到的。符纸刚凑近荷叶上的寒灵草,紫斑突然剧烈颤动,符纸边缘腾起幽蓝鬼火,影风是赵元清的暗卫,这符是妖修的引毒符。
周文远的戒尺啪地砸在案上。
他猛地转身揪住孙烈的衣领:丹房钥匙在你手里!孙烈脸色刷白,踉跄着后退:我...我前日借给周师叔了!
周师叔?陈玄重复着这个称呼,目光扫过周文远煞白的脸。
老药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怀中摸出个铜钥匙,手忙脚乱地去开丹房角落的檀木柜。咔嚓一声,暗格弹出半卷染血的信笺,墨迹未干:借陈玄之手除李靖,再以弑上之罪废其根基...赵元清绝笔。
好个赵元清!周文远将信笺摔在地上,胡须气得发抖。
他转身看向陈玄时,目光里的偏见碎成了渣:陈道童,是我老眼昏花。
静室里的火把忽明忽暗。
李靖突然发出一声呻吟,眼睫颤动着睁开。
他望着围在身边的众人,又看向陈玄,嘴唇动了动:谢...谢师弟。
秦风的铁牌撞在腰间,发出清脆的响。
他弯腰捡起信笺,冲陈玄抱了抱拳: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孙烈的剑早不知丢在何处,此刻正蹲在地上捡信笺,耳朵红得要滴血。
陈玄退到门边,袖中玉佩突然发烫。
他望着李靖苍白的脸,又想起体内那缕阴冷气机——分明是救过他的人留下的,可为何会在大师兄体内?
陈道童?柳如烟的声音轻轻响起。
她将符纸重新包好,塞到陈玄手里,这符...和你玉佩上的纹路很像。
陈玄低头,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在玉佩的镇北侯府四个字上。
符纸上的焦痕竟与玉佩边缘的云纹完美契合——那是被撕去的另一半。
夜更深了。
陈玄站在青竹观的山门前,望着天边残月像把淬毒的刀。
风卷着竹叶掠过他脚边,袖中符纸和玉佩撞出细碎的响。
他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装着李靖体内的那缕气机样本。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他对着风轻声说,声音被竹涛卷向远方。
山脚下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极了镇北侯府大火前的万家灯火。
这一次,他不会再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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