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的木门被阿福撞开时,陈玄正抬步跨过门槛。
药炉的焦苦混着檀香扑面而来,他一眼便扫到上座的周文远——这位药师长老素日总端着的脊背此刻绷成了弦,指节抵着案几,案上摊开的正是李靖昨夜昏迷时换下的染血道袍。
陈道童。周文远的声音像淬了冰,李靖经脉寸断,分明是中了蚀魂粉的毒。
你昨日替他疗伤时贴身带着的药囊,我们查过了。他抬手,下首的弟子立即捧上个褪色的布囊,里面有半瓶蚀魂粉,和他体内残留的毒素完全吻合。
陈玄的指尖在袖中蜷紧。
他能感觉到玉瓶贴着小腹发烫,残页上的朱砂字正透过布料灼着皮肤。
丹房内七八个长老的目光刺得后颈发疼,最末座的秦风抱臂冷笑:哑婆婆教你抄了三年《洗髓经》,倒把歪门邪道学得精。
说吧,为何要对李靖下毒手?
因为他没下毒。
声音从门后传来。
柳如烟的淡青裙角扫过陈玄肩头,她发间木簪还凝着晨露,却稳稳将半卷残页拍在周文远案上:这是赵长老藏书阁最底层暗格里的东西。她指腹划过残页边缘的焦痕,《幽冥锁魂诀》,控魂邪术的总纲。
周文远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抓起残页的手在发抖,翻到后半段时突然重重拍案:九叠云纹......这是镇北侯府的秘传灵纹!他猛地抬头看向陈玄,你说李靖中邪,原来指的是这个?
陈玄解下腰间玉瓶,瓶身金纹在烛火下流转:李靖中的不是蚀魂粉,是被邪术操控后自残。他拔掉瓶塞,黑雾嗤地窜出,这是我从他识海逼出的残念。
放肆!秦风霍然站起,丹房重地岂能随便放邪物?他刚要掐诀,周文远已先一步拦住:且看。
陈玄摸出张黄符点燃。
符纸化作金芒裹住黑雾,原本散淡的雾气突然剧烈扭曲,竟在半空凝成个模糊人形——青面獠牙,脖颈处缠着锁链,喉间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嘶吼,震得案上茶盏嗡嗡作响。
九幽冥使的残魂印记!周文远踉跄后退撞翻椅子,传说只有与妖魔签订血契的修士,才会在施术时留下这种痕迹!他猛地转头看向身侧弟子,立刻封锁赵元清的住所!
他掌管藏书阁二十年,暗格里的邪术残页,还有这幽冥使的气息...
不可能!下首一位白眉长老拍案而起,赵师弟最是嫉恶如仇,当年还亲手斩过三只山魅!
那是因为他被操控了。陈玄的声音像浸了冰,《幽冥锁魂诀》里写得清楚——以怨魂蚀心脉,锁三魂,令受术者自认为主谋。他盯着那团黑雾,记忆里突然闪过镇北侯府被烧的夜,玄色锦袍的身影立在火中,赵长老这些年查案总盯着外门,却对藏书阁的暗格视而不见......真正的主谋,怕是早把他当傀儡用了。
丹房内霎时死寂。
秦风的拳头慢慢松开,盯着黑雾的眼神里多了丝惊恐;白眉长老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
周文远擦了擦额角冷汗,对陈玄拱了拱手:是周某错怪你了。他转向弟子,立刻去赵长老住处,所有典籍、符纸、药瓶,一概封存在玄铁匣里。
等等。陈玄叫住要走的弟子,从怀中摸出片焦黑的符纸碎片,把这个也带上。他望着符纸上若隐若现的云纹,和蚀魂粉放在一起。
弟子领命退下。
柳如烟悄悄碰了碰他手背,目光扫过窗外渐浓的暮色:我去查赵长老十年前的案卷,有些旧案的细节......她没说完便转身离开,裙角带起一阵风,吹得黑雾人形晃了晃,发出更尖厉的嘶吼。
陈玄望着那团黑雾慢慢散入符纸金芒,袖中玉瓶的热度却未消退。
他摸出怀中的蚀魂粉瓶,指尖在瓶身与符纸碎片间悬了悬——当年镇北侯府被灭门时,他在火场里捡到的,也是这样一片焦黑的云纹符纸。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陈玄抬头,正看见窗外青竹林的影子在窗纸上扭曲如鬼爪。
他将符纸碎片与蚀魂粉轻轻相碰,两种不同的气息刚一接触,丹房内所有烛火同时熄灭。
黑暗中,有细碎的金芒从符纸与药瓶间渗出,像极了记忆里那夜,母亲将他塞进暗室时,玉佩上流转的光。
陈道童?周文远的声音带着颤。
陈玄摸出火折子点燃烛芯。
跳动的火光里,符纸碎片与蚀魂粉瓶底,不知何时多了道若隐若现的血色纹路,像条小蛇,正缓缓朝着他指尖爬来。
陈玄的拇指在符纸碎片边缘轻轻一按。
方才烛火熄灭时渗出的金芒还残留在指尖,像根细针扎着神经——他总觉得这符纸与蚀魂粉间的联系,远不止表面的共鸣那么简单。
再试一次。他低喃着,将符纸与药瓶重新贴合。
丹房内的温度骤降,周文远刚要开口询问,便见两物相接处腾起淡青色的雾气。
雾气翻涌着凝聚,竟在半空勾勒出幅虚幻影像:青石板铺就的祭坛泛着幽光,赵元清正跪伏在地,脊背因恐惧而佝偻成虾米状,后颈处有道暗红印记若隐若现。
他头顶站着道裹在黑斗篷里的身影,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声音像锈了的齿轮:计划继续,陈玄必须死。
啪!周文远手中的茶盏砸在案上,瓷片飞溅。
白眉长老踉跄着扶住椅背,胡子都在发抖:这...这是赵师弟的密室?
十年前他说在清理旧物,原来在搞这种鬼东西!
秦风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大步跨到仍昏迷的李靖床前,单手攥住对方衣襟摇晃:你醒着的时候替赵元清遮掩,现在倒装死?
说!
你是不是也跟那妖物签了血契?李靖的脑袋随着摇晃无力地摆动,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在被褥上,指节突然暴起青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虽未睁眼,喉间却溢出破碎的呜咽,像被人用刀剜着魂魄。
够了!周文远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影像都晃了晃,他现在连识海都不稳,你这是逼他魂飞魄散!他转向身后弟子,立刻用玄铁锁链锁住他的四肢,送进禁地冰窖。
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靠近!两个外门弟子领命上前,刚要抬起李靖,便见那昏迷的人突然弓起背,指甲在床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他体内往外钻。
陈玄盯着那道黑斗篷的身影,耳中嗡嗡作响。
影像里飘出的气息太熟悉了——带着松脂燃烧的焦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这让他想起镇北侯府被血洗的那个夜,母亲将他塞进暗室时,门外传来的也是这种气息。原来不是梦...他的指甲掐进掌心,上一世推我进暗室的人,就是你?
陈道童?柳如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发间的木簪不知何时掉了,发丝散乱地搭在肩上,我查了赵长老十年前的案卷,他当年...话说到一半,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半空的影像,瞳孔骤然收缩,那斗篷人...他的袖口绣着九瓣曼陀罗!
陈玄猛地转头。
影像里黑斗篷的袖口正随着动作翻起,暗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确实是九瓣曼陀罗,与他母亲临终前塞进他怀里的玉佩暗纹一模一样。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袖中残页上的朱砂字突然发烫,烫得皮肤发红:原来镇北侯府的灭门案,和这妖术有关...
当啷一声,是秦风的佩剑掉在地上。
他盯着影像里的黑斗篷,声音发颤:九瓣曼陀罗...是三十年前覆灭的魔修组织血煞门的标记!
当年他们屠了镇北侯满门,后来被正道联合绞杀,怎么可能还有余孽?
丹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白眉长老突然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药柜,药材哗啦啦撒了一地:不可能...赵师弟当年还参与过围剿血煞门...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影像里的赵元清正抬头,脸上挂着诡异的笑——那根本不是他平日的表情,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扒了皮,换了副魂魄在笑。
陈玄望着逐渐消散的雾气,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的玉瓶。
残页上的字还在发烫,像在提醒他什么。
他余光瞥见角落有个外门弟子正低头整理药柜,却总在偷偷瞄他——那是赵元清最器重的亲传弟子阿明。
周长老,陈玄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我想回竹屋歇会儿。
今日之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周文远愣了愣,随即点头:你且去。
有什么需要,尽管来丹房找我。
陈玄转身时,阿明刚好抬起头。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那弟子的喉结动了动,又迅速垂下头。
陈玄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起——他知道,今晚青竹观的某些角落,会有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向山外。
这一世,我倒要看看,谁才是棋盘上的棋子。他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就让他们以为我还被蒙在鼓里吧...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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