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的指尖在离镜面半寸处顿了顿。
石壁渗出的凉意顺着后颈爬进衣领,他却只觉掌心发烫——那是前世魂魄被封印千年时,刻在灵魂深处的灼烧感。
进来......镜中那道呼唤更清晰了,像一根细针直扎进识海。
他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齿间漫开,这才稳住踉跄的脚步。
阴阳眼自动运转,原本模糊的镜面突然变得透明,层层叠叠的金色符咒如蛛网般在镜中交织,每道符纹都泛着幽蓝的光,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在深处。
更深处有几缕灰白的雾气游移,那是......残魂?
果然。陈玄喉结滚动。
他曾用阴阳眼看过青竹观后山的邪祟巢穴,那些被吞噬的凡人魂魄就是这副模样。
可这是镇观古镜,怎会藏着被囚禁的残魂?
掌心终于贴上镜面。
寒意如毒蛇顺着经脉窜遍全身。
陈玄猛地闭眼,前世血月之夜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他跪在满地残肢中,怀里是母亲冰凉的尸体;师弟林渊的剑尖抵着他心口,笑容比月光还冷;最后那道封印的金光刺入魂魄时,疼得他几乎要撕碎自己...
主人......
一声极轻的呢喃撞进耳中。
陈玄猛地睁眼,镜中原本映着的自己的影子正在扭曲,一个半透明的身影从红光里浮出来,长发披散,面容模糊,却让他无端想起侯府祠堂里那尊镇宅的青铜兽首——那是陈家世代供奉的护院灵仆。
你......陈玄刚开口,脑海中轰地炸开一道白光。
火光。惨叫。
年幼的他缩在密室角落,身上还沾着母亲衣襟上的血。
密道口的石门被撞得哐哐作响,外面传来刀剑相交的脆响。
一个穿玄色侍卫服的青年突然跪在他面前,腰间玉佩上镇北二字被火光映得发亮。
小公子,从这条暗道走。青年扯下自己的护心镜,塞进他怀里,见着穿青竹纹道袍的,就说你是陈家人。
李叔,你跟我一起......
活下去。青年猛地将他推进暗道,转身时腰间玉佩崩裂成两半,别回头!
石门重重关上的瞬间,陈玄看见青年抽出长剑,逆着火光冲向涌进来的黑衣人——那道背影,与他昨日在青竹观演武场见到的,被邪祟操控着挥剑刺向自己的大师兄李靖,重叠在了一起。
怎么会......陈玄踉跄后退,掌心仍紧抵着镜面。
镜中残魂的呢喃还在继续,可他的耳中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昨日李靖被救醒后,周文远说他中了迷心咒,可此刻记忆里那个青年腰间的半块玉佩,正安静地躺在李靖的储物袋里——他前日替李靖疗伤时,曾用阴阳眼窥见。
石室的符纹突然又亮了几分,刺得他眼眶生疼。
镜中残魂的身影开始消散,最后一句话却清晰地撞进他脑海:当年护着小公子的,不止李侍卫......
陈玄猛地收回手。
掌心与镜面分离的瞬间,他踉跄着撞在石壁上,额头沁出冷汗。
他终于明白——
为什么李靖总在每月十五月圆时失控,为什么周文远说他体内的咒印像极了三十年前镇北侯府的灭门手法,为什么那面古镜会在他触碰时泛起红光......
石壁外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灯笼的光透过透气孔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陈玄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护心镜还在怀里,贴着心口发烫,像在提醒他三十年前那个血夜未干的血。
李叔......他轻声念出记忆里青年的称呼,喉间发紧,原来你从未离开。
镜中红光渐弱,最后一丝残魂消散前,他似乎又听见了那声主人。
陈玄深吸一口气,将护心镜攥得更紧。
月光从透气孔漏进来,照在镜身侧沿的镇北陈氏,以血为誓八个小字上,泛着冷冽的光。
他转身走向石室门口,脚步比来时更稳。
门外巡夜弟子的脚步声渐远,而他知道,青竹观的晨钟很快会响起——就像三十年前侯府的晨钟,就像千年前轮回镜里的晨钟。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用轮回做幌子,把该清的债,再拖上千年。
陈玄的指尖从镜面上骤然抽回,指腹还残留着古镜冰凉的触感,心跳却快得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背抵着潮湿的石壁,喉结剧烈滚动——方才镜中残魂的呢喃与记忆里李侍卫的背影重叠,让他后颈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
原来李靖每月十五的失控、体内那缕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全是侯府旧部被咒术操控的痕迹!
赵元清......他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水面的枯叶。
三日前替周文远整理药庐时,他曾在长老的手札里瞥见这个名字——三十年前参与围剿镇北侯府的正道盟客卿,如今正是青竹观的挂名供奉。
石壁缝里渗出的水珠滴答落在脚边,陈玄突然攥紧怀中的护心镜。
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让他的思路愈发清晰。
他迅速从袖中摸出一枚暗黄色符箓,符身用朱砂画着螺旋状纹路,纹路中心还凝着一点暗红——那是他前日在药庐偷偷引血,以自身魂丝炼制的破轮符。
就为这一天。他低笑一声,指腹在符纸上轻轻一擦。
符纸腾地窜起幽蓝火焰,陈玄将它按在镜面上。
古镜立刻震颤起来,像被惊醒的活物,原本交织的金色符咒开始扭曲,镜面中心裂开一道细如发丝的缝,渗出一缕青灰色魂力。
那魂力刚触到陈玄眉心,他的识海便炸开惊雷。
无数画面如潮水倒灌——侯府正厅的鎏金匾额镇北在火光中坠落;母亲将他塞进暗门前,用金簪在他后颈刻下极小的玄字;李侍卫(如今的李靖)跪在父亲灵前,接过半块玉佩时红了眼眶;最后是赵元清那道阴鸷的声音:镇北侯一脉,当永镇轮回镜,受千年魂火灼烧之苦!
噗——陈玄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额头抵着石壁滑坐下去。
他后颈的玄字此刻烫得惊人,像是要烧穿皮肤。
可那些被封印千年的记忆却愈发清晰:原来他并非青竹观老观主捡来的弃儿,而是镇北侯陈渊的嫡孙陈玄;父母为保他周全,将他托付给侯府暗桩——当年在青竹观挂单的清虚道人;李靖更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阿靖哥哥,三十年前替他挡下致命一剑时,不过才十六岁。
阿靖......陈玄颤抖着摸向自己后颈,指尖沾了血,却笑得眼眶发红。
他想起昨日在演武场,被迷心咒操控的李靖挥剑刺向他时,剑尖在离他心口三寸处突然顿住——原来不是邪祟操控得不够彻底,而是那缕残存的灵识,还在拼命护着小主人。
古镜的震颤突然加剧,镜面裂缝里渗出更多魂力,在陈玄头顶凝成一道半透明的影子。
影子抬手,指尖虚点在他眉心,最后一段记忆如利刃刺入:赵元清当年并未彻底毁去侯府血脉,反而联合青竹观现任观主,将陈玄的魂魄封入轮回镜,为的是用他的血脉引动九幽冥火,助自己突破合道境。
好个借刀杀人,好个养魂炼宝!陈玄猛地攥住胸前的护心镜,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能清晰感觉到,镜中那缕属于李靖的残魂正在挣扎——就像昨日在演武场,李靖失控前眼底闪过的那丝清明。
石室的透气孔突然漏进一缕月光,照在陈玄沾血的脸上。
他盯着镜中逐渐平复的裂缝,突然扯下腰间的青竹令牌,在石壁上划出三道深痕。
这是侯府暗桩之间的联络暗号,等明日寅时三刻,他要去后山西侧的老槐树下,见那个藏了三十年的清虚道人——他的启蒙师父,也是当年将他送进青竹观的关键人物。
这一世,我不会再任人宰割。他站起身,用袖口擦去嘴角的血,指腹轻轻抚过镜身的镇北陈氏刻痕。
古镜似乎感应到他的情绪,幽光微闪,像是在应和。
远处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陈玄迅速吹灭符纸余烬,将碎纸片碾进石缝。
他猫着腰走向石室门口,耳尖微动——那脚步声是秦风的,带着点拖沓的习惯,定是又在抱怨值夜辛苦。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陈玄才推开门。
秘牢外的甬道漆黑如墨,只有墙角的引魂灯泛着幽绿光芒。
他裹紧道袍,身影融入黑暗,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在水面的叶子。
夜色沉沉,青竹观后院的杂屋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陈玄站在院外的老槐树下,仰头望着自己住了三年的破屋——窗纸上还留着前日被大师兄踢破的洞,此刻正有凉风吹过,掀起一角,露出屋内铺着稻草的床板。
他摸了摸怀中的护心镜,又碰了碰后颈发烫的玄字。
今夜之后,青竹观的晨钟依旧会响,可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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