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回到自己那间漏雨的柴房时,窗外的月亮刚爬上竹梢。
他反手闩上门,指尖在门闩上顿了顿——这扇破木门连锻体境修士都踹不开,却能隔开青竹观里那些窥探的眼睛。
怀里的青铜令牌烫得厉害,像是要把他衣襟烧出个洞。
他解下外袍铺在草席上,又从贴身衣襟里摸出油纸包。
那团从古镜里分离出的魂力还裹在粗布中,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细微的震颤,像只急着归巢的蝶。
得罪了。他对着空气轻声说,像是怕惊醒什么。
指尖刚触到布包边缘,那团魂力突然自己钻了出来,淡金色的雾气在掌心凝聚成指甲盖大小的光团,照得他掌纹都泛着金。
陈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古镜里那道若有若无的执念,想起哑婆婆临死前说的找老观主,后颈的玄字突然刺痒起来,像是有根针在皮下跳动。
他咬了咬牙,将光团按在令牌的裂痕上。
嗤——
金雾刚触到裂痕,令牌表面立刻腾起黑气。
陈玄手腕一麻,差点没攥住这烫手山芋。
黑气里传来细碎的呜咽,像是百年前的哭喊声被封在铜里,此刻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额头渗出冷汗,却咬着牙不肯松手——哑婆婆的眼泪,灵傀的金芒,还有那夜密室里女子的血,都在催促他把这团雾送进去。
金雾与黑气在裂痕处纠缠,像两条绞在一起的蛇。
陈玄的阴阳眼自动开启,看见令牌内部的魂力碎片正在疯狂涌动,那些灰白的残魂碎片突然有了方向,朝着金雾游去。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发疼,直到咔的一声轻响——
裂痕突然绽开,一道虚幻的身影从令牌里浮了出来。
是老观主。
陈玄猛地站起身,草席被带得哗啦作响。
他望着那道半透明的身影:青灰色道袍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原本红润的面容此刻白得近乎透明,只有双眼亮得惊人,像是两簇烧不熄的火。
你终于来了。老观主的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擦过青铜,却清晰地撞进陈玄耳里。
陈玄的手死死攥住草席,指节泛白。
他想问您不是十年前就圆寂了吗,想问哑婆婆是不是您安排在我身边的,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最后只挤出一声发颤的观主。
老观主的目光扫过他后颈,那里的玄字正在皮肤下泛红,像团要烧起来的火。三十年前那一夜,镇北侯府的血把护城河都染黑了。他抬手,虚虚抚过陈玄的后颈,赵家勾结妖魔,说侯府私养邪修,带妖兵屠了满门。
我本是侯府门客,受侯爷救命之恩,拼着半条命把你从火场里抢出来。
陈玄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想起青竹观里那些欺辱他的师兄弟总说老观主捡了个野种,想起赵元清每次看他时若有若无的审视——原来不是野种,是他赵元清的眼中钉。
我把你藏在襁褓里送到青竹观,本想等风头过了再告诉你身世。老观主的虚影晃了晃,像是随时会消散,可赵元清......他早就在观里安了耳目。
你经脉淤塞的药,是他让人下的;那些欺辱你的弟子,是他暗中纵容的。
他在等,等你血脉彻底觉醒。
觉醒?陈玄的声音发紧。
九幽归元术。老观主的声音突然冷下来,那是妖魔的邪术,需以镇北侯嫡系血脉为引,才能撕开两界屏障。
赵元清这些年表面清修,实则在观后山洞里养着妖丹。
他要的不是青竹观的掌门之位,是...
是妖界的大门。陈玄接口。
他想起前几日替张猎户进山,在鹰嘴崖下闻到的腐臭味,想起赵元清每次去后山都要带三炉龙涎香——原来不是为了清修,是为了掩盖妖气。
老观主露出欣慰的笑:你比我想得更聪明。
哑婆婆是我安排的,她本是侯府奶娘,这些年替你挡了不少暗箭。
那尊灵傀......是侯爷生前最信任的护卫所化,百年灵力只够说三句话,刚才那句明日寅时三刻,是最后一句。
陈玄摸向怀里的令牌,触感滚烫如沸。
他突然想起哑婆婆熬的补汤,想起她每月十五烧的纸灰里总混着金箔——原来那些不是给死人烧的,是给活在回忆里的侯府烧的。
玄儿。老观主的虚影开始变淡,赵元清的邪术还差最后一步,他需要你在月圆之夜引动血脉......
轰——
话音未落,令牌突然剧烈震动。
陈玄被震得踉跄,差点撞翻桌上的油灯。
他低头看时,令牌表面的玄字正渗出黑血般的液体,在草席上晕开诡异的纹路。
老观主的虚影被震得支离破碎,最后只来得及说一句:小心......
陈玄攥紧令牌,后颈的玄字疼得他冷汗直冒。
窗外的竹影突然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月光里爬动。
他听见远处传来赵元清的声音,混着夜风吹进来:玄儿,这么晚还没睡?
可是哪里不舒服?
陈玄抬头看向柴房木门,门缝里漏进的月光突然变成了暗红色。
陈玄后颈的玄字疼得像被火钳烙着,耳中嗡鸣间,赵元清的声音陡然变了调——不再是平日故作关切的温和,倒像是刮过坟头的阴风,裹着几丝压抑的戾气:小玄儿,师父可是疼你才来瞧的。
门缝里渗出的红月光突然凝结成雾,在门板上洇出一张青灰色的人脸。
陈玄的阴阳眼自动睁开,只见那雾气里缠着密密麻麻的黑丝,每根丝都连着赵元清腰间悬挂的青铜铃铛——正是他前日在观主房里见过的镇邪铃,此刻铃身泛着妖异的紫。
监视灵符......陈玄咬碎后槽牙。
他终于想起昨日替赵元清整理道典时,瞥见《禁术要览》里夹着的残页——血月凝形符,可探百里内活物魂息。
原来这老匹夫早就在他身上下了套,刚才激活老观主残魂时溢出的魂力,正好撞碎了符阵。
咔嗒。
柴房的木门突然自己转开半寸,陈玄的指尖在草席下攥紧。
他摸到藏在草堆里的半块碎瓷片——这是哑婆婆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能挡一次阴毒术法。
此刻瓷片发烫,像块烧红的炭,在掌心烙出个红印子。
玄儿。赵元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月白道袍被血月染得猩红,原本慈祥的眼角爬满青黑的纹路,你可知擅自翻动镇观古镜,按门规该受什么罚?
陈玄抬头,正撞进赵元清的眼睛里。
那双眼瞳不再是凡人的棕黑,而是翻涌着墨绿的妖纹,像两池泡着腐尸的潭水。
他喉间泛起腥甜——这是阴阳眼强行视物的反噬,却也让他看清了赵元清腰间的玉佩:那不是什么和田玉,分明是块凝固着血珠的妖丹,表面还刻着镇北侯府的家纹。
原来你早知道我是谁。陈玄的声音稳得惊人,连他自己都意外。
前世记忆的碎片正顺着后颈的玄字往脑海里钻,像无数把小剑在搅,他却笑着扯了扯破道袍:所以才给我下断脉散,让我做个永远凝气三层的废柴?
好等血脉觉醒时,当你的血引子?
赵元清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跨进门槛,道袍下摆扫过草席上的黑血纹路,那些纹路突然活过来,像蛇群般缠上陈玄的脚踝。
陈玄闷哼一声,碎瓷片在掌心裂开,一道青白气劲冲开蛇群——果然是侯府的护主灵纹!
好个藏拙的小杂种。赵元清抬手掐诀,腰间妖丹腾起黑雾,你以为老观主的残魂能救你?
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三十年前被我废了修为丢进乱葬岗,要不是你这血脉引着,他的残魂早散了!
陈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前世记忆的潮水终于漫过意识——火,漫山遍野的火。
父亲镇北侯陈战的玄铁长枪被妖魔利爪折断,母亲林氏的凤纹匕首插在胸口,她染血的手还在够他的襁褓。
高台上,赵元清穿着侯府客卿的青衫,手持血色法杖,每念一句咒语,就有妖魔从地底爬出,啃食侯府护卫的尸体。
爹!
娘!陈玄嘶吼出声,眼眶里涌出血泪。
他终于看清那法杖上的刻字——九幽归元,正是老观主说的邪术。
前世他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孩,却在魂魄里烙下了这地狱般的画面,难怪每次月圆之夜都要做噩梦!
赵元清的冷笑像钢针刺耳:哭吧,哭够了就跟我去后山。
等月到中天,你这镇北嫡血正好能......
住口!陈玄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前世记忆里的怨气,在体内炸开。
他反手抽出藏在草席下的青铜令牌,用力一掰——老观主说过,这令牌里封着侯府最后的镇灵咒。
咔嚓!
令牌裂成两半,一道金光裹着陈玄冲天而起。
赵元清的妖丹突然剧烈震动,黑雾被金光撕出个窟窿。
陈玄在半空看见老观主的残魂正被黑雾吞噬,那道虚影对他笑了笑,嘴唇动了动——是快走。
老观主!陈玄想抓,却只碰到一手碎光。
金光裹着他撞破屋顶,青竹叶簌簌落在他肩头。
他低头望去,赵元清的道袍已被妖力撑破,露出背后青面獠牙的妖纹,正仰头对他嘶喊:陈玄!
你逃不掉的!
血脉觉醒时,你会自己回来求我!
陈玄擦了擦脸上的血,把半块令牌塞进怀里。
前世父母的血、哑婆婆的泪、老观主的残魂,此刻都在他血管里烧。
他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喉间滚出压抑的笑:赵元清,你等不到那一天的。
这一世,我要你跪在我爹娘坟前,把欠侯府的血债,一滴一滴还回来。
他足尖点过竹梢,朝着青竹观后院的杂屋掠去。
怀里的令牌残片还在发烫,贴着心口的位置,像团不会熄灭的火。
身后传来赵元清的怒喝,混着妖丹碎裂的轰鸣,但陈玄没有回头——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今夜,他要翻遍杂屋的每块砖,找出哑婆婆藏起来的侯府密信;明日,他要去鹰嘴崖,看看赵元清养的到底是哪路妖魔;而终有一日......
他攥紧令牌残片,指节泛白。
月光彻底隐入云层,陈玄的身影消失在杂屋的木门后,只留下地上一串带血的脚印,在青石板上蜿蜒成剑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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