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三个时辰,直到指尖几乎要冻成冰棱,才在山腰处寻到个隐蔽的山洞。
他贴着洞壁滑坐下来,先摸出火折子引燃了洞角的干柴。
跳跃的火光里,他解开衣襟,半枚玉佩在锁骨下方泛着幽光——那是母亲咽气前塞进他手里的,玉面还留着血渍,二十年来被体温焐得温凉。
得尽快突破。他对着掌心哈了口气,指节捏得发白。
前晚在侯府废墟,阴阳眼扫过自己经脉时,他才惊觉督脉百会穴的淤塞比想象中更重。
青竹观那些师兄弟总笑他凝气三层卡一辈子,可他们不知道,这具被视作废柴的身体里,藏着逆练《青竹诀》的秘密。
火光照亮洞壁上的青苔,陈玄盘起双腿,将《青竹诀》残卷摊在膝头。
残卷边缘的焦痕是三年前被大师兄故意扔到火盆里烧的,可他连夜用浆糊粘补时,竟发现原本模糊的归元式在月光下显了形——那是逆练的要诀,专为打通淤塞经脉所创。
开始吧。他闭紧双眼,舌尖抵上颚,引着丹田那缕若有若无的真气往百会穴涌去。
像有人拿烧红的铁钎往头顶扎。
陈玄额角瞬间冒出冷汗,后颈的青筋根根暴起。
阴阳眼在识海深处发烫,他勉强撑开一线,看见经脉里的淤塞处泛着乌青,像块死死堵住河道的顽石。
往右......再往右半寸。他咬着牙调整呼吸节奏,真气随着阴阳眼看到的气机走向拐了个弯。
原本横冲直撞的气劲突然变得绵密,像春蚕啃食桑叶般,一寸寸刮着那团乌青。
时间在疼痛里变得粘稠。
陈玄感觉有蚂蚁在脑仁里爬,又像是被人用锤子一下下砸天灵盖。
他想起哑婆婆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玄儿,你身上有团火,别让他们浇灭了。
哑婆婆,我没让您失望。他喉咙里溢出模糊的呢喃,真气突然在某个瞬间找到了缝隙——那是淤塞处最薄弱的一点,细得像头发丝。
陈玄猛地提气,那缕被他养了三个月的真气顺着发丝般的缝隙钻了进去。
乌青的淤块咔地裂了道细纹,他眼前炸开一片金星,鲜血顺着鼻孔滴在残卷上,将归元两个字染得通红。
成了!他踉跄着扶住洞壁,感觉有股热流从百会穴直贯脚底。
原本滞涩的经脉像是被通开的水渠,灵气顺着山风灌进身体,连指尖的冻伤都在缓缓愈合。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陈玄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他反手抽出腰间竹刀,整个人贴着洞壁滑进岩缝——那是他刚进洞时就注意到的隐蔽处,岩缝窄得只能容下一人,连呼吸声都能被岩壁吸走。
脚步声停在洞外。
陈玄的阴阳眼透过岩壁,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
月白绣金的裙角沾着雪粒,发间一支青玉簪子泛着冷光——是夜莺。
陈公子。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风,我知道你在这儿,别躲了。
我没恶意。
陈玄攥着竹刀的手紧了紧。
三天前在侯府废墟,这女人递给他刻着无尘二字的令牌时,眼尾的笑还带着三分戏耍;此刻她的声音却软得像春夜的雨,倒让他想起哑婆婆哄他喝药时的语气。
怎么找到我的?他从岩缝里钻出来,竹刀尖仍对着夜莺的心口,侯府到这儿二十里山路,你连脚印都没留。
夜莺也不躲,反而往前迈了半步。
月光从她身后照进来,陈玄这才看清她眼尾有颗朱砂痣,像滴没擦干净的血。你在狗洞旁刻的弯月记号,她指尖轻轻点过自己眉心,镇北侯府的旧部,可不止你记得密语。
陈玄的竹刀晃了晃。
他想起前晚在废墟刻下记号时,风里确实有股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和此刻夜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紧,那天说你是仇人要找的人,到底什么意思?
夜莺却笑了,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
瓶身雕着缠枝莲,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先收着这个。她将瓷瓶放在洞中的石桌上,等你突破筑基那天,我自然会告诉你所有答案。
陈玄盯着瓷瓶,忽然注意到她袖口露出半截红绳——和他母亲当年系在他手腕上的那根,纹路一模一样。
你......他刚要开口,夜莺已经转身往洞外走。
月白裙角扫过雪堆,像片被风卷走的云。
记住,她的声音混着山风飘进来,下次闭关,记得在洞口撒把雄黄酒。
洞外的脚步声渐远,陈玄这才敢弯腰捡起瓷瓶。
打开瓶塞的瞬间,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面而来——是洗髓丹的味道,他在青竹观典籍里见过,能帮修士稳固境界,最是珍贵。
他望着洞外被月光染白的山林,又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瓷瓶。
半枚玉佩在胸口发烫,像母亲的手在轻轻推他。
哑婆婆说,有些秘密,要等火够旺了才能烧出来。他把瓷瓶贴身收好,重新盘坐在石台上。
残卷上的血渍已经凝成暗红,像团没烧完的火。
洞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松涛声撞进洞来。
陈玄闭上眼睛,能清晰地感觉到,督脉里那道刚被撕开的裂缝正在缓缓愈合——而他体内的真气,比之前更猛、更烫了。
陈玄捏着青瓷瓶的指节泛白,瓶身的温度透过掌心直往骨头里钻。
他望着夜莺月白裙角扫过石桌的残影,喉结动了动:你说这是通脉散?
你逆练《青竹诀》冲击百会穴时,经脉表层虽通,内里还缠着暗淤。夜莺指尖掠过洞壁青苔,沾了些湿润的绿意,这药能化淤生新,但需用晨露送服——你总不会以为,我大半夜翻山越岭来给你送普通丹药?
陈玄的阴阳眼在识海微微发烫,他盯着瓷瓶瓶口溢出的药雾,看见其中漂浮着细小的金芒——那是只有顶级丹药才会有的灵气凝华。
青竹观藏经阁里记载,通脉散需用三百年野山参主根配玄冰草,炼药时还要引月光淬七次,观里最金贵的外门长老都未必能得半粒。
为什么帮我?他突然将瓷瓶塞进怀里,竹刀却仍横在两人中间,三天前你说我是仇人要找的人,今天又送我能换半座小镇的丹药。
夜莺眼尾的朱砂痣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她伸手替陈玄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额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谁?
那些被无尘子当棋子捏碎的镇北侯旧部。
陈玄的竹刀当啷落地。
他想起前晚在侯府废墟,阴阳眼扫过焦土时,曾看见二十三道若有若无的残魂——原来不是野鬼,是旧部。
吃了药,继续闭关。夜莺退到洞门口,月光在她身后织出银边,你现在这具身子,连凝气四重都撑不住。
陈玄盯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哑婆婆临终前说的团火。
此刻他怀里的瓷瓶正随着心跳发烫,像那团火又旺了几分。
接下来的三日,山洞里昼夜都飘着通脉散的苦香。
陈玄每日寅时取山涧晨露服药,药劲在体内翻涌时,他就运转逆练的《青竹诀》,让真气顺着阴阳眼看见的暗淤脉络一寸寸啃噬。
第三日破晓时分,他突然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变了。
洞壁上的青苔纹理不再是静止的,而是像活了般流动;石桌上的残卷边缘,竟隐约能看见半道银色流光——那是他运转真气时的气劲轨迹。
更惊人的是,当他试着推算下一步动作时,脑海里会闪过模糊的画面:比如他伸手去拿竹刀,画面里那只手会先他半息抬起;他咳嗽一声,画面里的自己已经用袖口掩住了嘴。
这是......他踉跄着扶住洞壁,掌心触到的岩壁温度比以往更清晰,阴阳眼进阶了?
识海深处传来灼烧般的刺痛,却比以往任何一次进化都要舒服。
陈玄突然明白,这是阴阳眼在突破桎梏——他能短暂窥见未来数息内的景象了。
凝气五重......他试着引动灵气,丹田处的气团比之前大了三倍有余,连呼吸都带着清甜的草木香。
那些曾让他痛不欲生的经脉淤塞,此刻竟像被春风吹化的积雪,只余下若有若无的酥麻。
洞外传来晨雾漫过松枝的声响。
陈玄刚要收拾东西返回小镇取些干粮,洞外突然响起夜莺的声音:别去。
他转身时,夜莺已站在洞中央,裙角沾着未散的雾气。
她指尖点向东南方:无尘子的人在小镇布了三张网,你一露面就会被围住。
陈玄的阴阳眼立刻运转。
他望着山脚方向,原本清晰的草木轮廓突然模糊,再睁眼时,三团暗灰色的影子正伏在镇口老槐树上——那是修士用敛息术隐藏的气机。
其中一人腰间挂着鎏金葫芦,正是青竹观大弟子李昭的随身法器。
他们怎么会知道我要回小镇?他声音发紧。
因为有人看见你三天前在镇西药铺买了伤药。夜莺指尖划过他腰间的药囊,青竹观那些废物或许看不出,但无尘子的耳目能顺着药香追出十里。
陈玄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他想起昨日清晨,为了给山脚下受伤的老猎户送金疮药,自己确实去过药铺——当时只想着尽快赶回来闭关,竟没留意身后的动静。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夜莺没有回答,反而转身往洞外走。
晨雾漫过她的脚踝,将她的身影染得愈发朦胧。
等等!陈玄追上去,却在触到她衣袖的瞬间顿住——那是母亲红绳的触感,你到底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夜莺的脚步停在雾里。
她背对着他,声音像被露水打湿的蛛丝:我希望你能活下去,而不是像他们一样,变成棋盘上的牺牲品。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融入晨雾。
陈玄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忽然看见未来数息的画面:雾里闪过半道银芒,是剑;接着是李昭的冷笑,他举着鎏金葫芦指向自己。
得赶紧走。他抓起竹刀和残卷,往山洞另一侧的密道钻去。
那是他刚进洞时用阴阳眼发现的——岩壁上有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能直通后山悬崖。
洞外传来松枝折断的脆响。
陈玄的心跳得厉害,怀里的半枚玉佩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他知道,从今天起,青竹观的废柴道童要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会是让无尘子睡不着觉的麻烦。
而晨雾里那道月白身影,正站在悬崖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她指尖摩挲着袖口露出的红绳,嘴角勾起半分笑意:镇北侯的火种,总算是要烧起来了。
山风卷着晨雾掠过,将她的话撕成碎片。
而在小镇方向,三道黑影已从老槐树上跃下,鎏金葫芦里溢出的黑雾,正顺着山径缓缓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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