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顺着密道往外爬时,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岩壁刮得他手背生疼,可他不敢停——洞外松枝折断的脆响越来越近,李昭那鎏金葫芦里溢出的黑雾,此刻怕是已经漫到密道口了。
三步。他咬着牙数,指甲在岩壁上抠出血痕。
阴阳眼在眼眶里发烫,透过岩层缝隙,他看见三团暗灰影子正呈扇形散开,其中一团离密道出口只剩五丈。
呼——
冷风灌进鼻腔的瞬间,陈玄滚出了裂缝。
他蜷在灌木丛里,听着头顶传来李昭的冷笑:那废柴能跑到哪儿去?
这后山连条活物都没有。
活物?陈玄的阴阳眼突然捕捉到半里外的残垣。
那是座废弃古寺,红墙褪成了灰白,飞檐上的兽首缺了半颗牙。
他抹了把脸上的泥,猫着腰往那边挪——追兵的脚步声在身后碾过枯枝,像催命的鼓点。
推古寺木门时,吱呀一声惊得他差点拔剑。
门内香灰混着霉味扑面而来,供桌上的烛台结着三寸长的蜡瘤,唯有佛龛前坐着个灰衣僧人。
僧人的袈裟洗得发白,手里的佛珠泛着温润的光。
他抬眼时,陈玄发现他的瞳孔是罕见的琥珀色,像浸了蜜的老茶:你不该来这儿。
声音像老树根蹭过青石板,陈玄的后颈又麻了。
他反手扣住腰间竹刀,嘴上却堆起木讷的笑:小道躲雨。
灰衣僧没接话,继续捻着佛珠诵经。
陈玄退到墙角,背贴冷硬的砖墙——这墙缝里塞着半截断剑,剑柄刻着镇北侯府的云纹。
他喉结动了动,把疑问咽回肚子里。
日头西斜时,陈玄摸出怀里的干饼。
饼硬得硌牙,他嚼着嚼着突然顿住——阴阳眼扫过灰衣僧的袈裟下摆,那里沾着半片槐树叶,和镇口老槐树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他去过小镇。陈玄的指甲掐进掌心。
可不等他细想,暮色已经漫进佛龛,把灰衣僧的影子拉得老长。
第一声破空响是在子时三刻。
陈玄正假寐,耳尖突然竖起——那声音像锈剑划开绸缎,带着股黏腻的腥气。
他猛地睁眼,阴阳眼自动运转,古寺外的夜色骤然清晰:三团青灰色影子贴着屋檐移动,其中一个的脚腕上系着铜铃,每动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叮铃。
妖魔。他喉咙发紧。
咚!
山门被撞开的瞬间,陈玄已经滚到供桌后。
三具黑袍人跌进殿内,他们的脸藏在兜帽里,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左手食指全部齐根而断,伤口处渗出黑血。
杀。中间那人开口,声音像两块磨盘相蹭。
三具尸体般的躯体同时扑向灰衣僧,带起的风掀翻了供桌上的烛台。
陈玄咬碎舌尖,竹刀出鞘时带起破空声。
他横刀拦住左边那人的拳头——那拳头硬得像铁,震得他虎口发麻。
可更让他惊的是,这黑袍人的动作虽狠,却总比预判慢半拍,像是被根无形的线牵着。
看你往哪躲!他低喝,竹刀挑开对方的手腕。
刀身擦过黑袍的瞬间,阴阳眼突然刺痛——他看见那人体内有团暗红色的影子,正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影子的轮廓竟似条双头蛇。
妖魔残魂!陈玄的瞳孔骤缩。
上回在山涧见过被邪祟附身的野狗,可这残魂竟能操控修士躯体,比那野狗身上的厉害十倍。
右边的黑袍人趁机抓向他后心,陈玄旋身避开,竹刀反手刺向对方咽喉。
刀尖要触到皮肤时,他突然顿住——那黑袍人的喉结在动,像有人在他体内吞咽口水。
他们不是自愿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左边的黑袍人已经掐住他的手腕。
陈玄疼得闷哼,瞥见灰衣僧还坐在原地,佛珠散了一地,可他的手正按在大腿上,指节捏得发白。
老和尚在等什么?陈玄咬着牙,阴阳眼再次运转。
这回他看清了,那三团残魂的尾巴都系着根细若游丝的黑线,线的另一端...正缠在灰衣僧的佛珠上?
砰!
左边黑袍人的脑袋突然炸开。
陈玄怔了怔,才发现灰衣僧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掌心还冒着淡金色的光。
老僧的琥珀色瞳孔里翻涌着暗潮,他低头看向自己染血的手掌,声音比深夜的古寺更冷:三十年了,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当年的活口。
陈玄的竹刀当啷落地。
他望着灰衣僧指缝间渗出的血珠——那血不是红的,是镇北侯府族徽上的玄色。
黑袍人的头颅炸裂时,陈玄的竹刀还悬在半空。
血珠溅到他脸上,带着腐臭的腥气——那不是人血的温热,倒像泡了百年的烂泥。
他盯着灰衣僧染血的手掌,玄色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漩涡,像极了镇北侯府族徽里缠绕的云纹。
这些人曾是我侯府旧部。灰衣僧的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指抚过第三个黑袍人扭曲的脖颈,那里有道月牙形的旧疤,当年灭门夜,他们替我挡过三刀。他突然攥紧那具尸体的手腕,指节抵在对方眉心,淡金色光纹顺着皮肤蔓延,妖魔夺舍了他们的魂,用这副躯壳当棋子。
陈玄的喉结滚动。
哑婆婆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突然在胸口发烫,隔着粗布道袍都能灼出红印。
他摸出玉佩的瞬间,灰衣僧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是块羊脂玉,雕着衔珠的玄鸟,鸟腹间刻着镇北二字,正是侯府主母的私印。
这...这是夫人的贴身玉!灰衣僧踉跄后退半步,又猛地跪直身子,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属下铁砚,当年负责看守侯府暗阁。
灭门夜我护着小公子突围,被乱剑刺穿右腿,醒过来时...时...他的声音哽住,抬起头时眼眶通红,夫人说过,若见此玉,便认主归宗。
陈玄的心跳如擂鼓。
记忆碎片突然翻涌——哑婆婆总在深夜摸着他的后颈低叹像,真像,临终前塞给他的玉简里刻着玄儿亲启,字迹与他在旧书摊见过的镇北侯手札如出一辙。
他颤抖着摸出袖中玉简,递到铁砚面前:哑婆婆说...说这是我娘留的。
铁砚的手刚碰到玉简,突然咚地又磕了个头。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玉简上的云纹,喉结动了动:夫人的字,属下认得出。话音未落,屋顶突然传来裂帛般的脆响。
陈玄抬头的瞬间,瓦片碎成齑粉。
半透明的巨爪裹着腥风探入,爪尖滴着墨绿色黏液,砸在供桌上时,整座佛龛都震得摇晃。
那妖气像腐肉泡在血里的味道,直往他鼻腔里钻,阴阳眼骤然刺痛如刀割。
影魇!铁砚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抄起地上的断剑冲向巨爪,化形失败的老怪物,专吞修士魂魄!
陈玄咬碎舌尖逼自己清醒。
阴阳眼自动运转到极致,眼前景象扭曲着褪去伪装——巨爪的主人浮现在半空中,是团半透明的影子,轮廓像人却长着三条手臂,每条手臂末端都是尖锐的骨茬。
更骇人的是,它体内翻涌着无数淡蓝色光点,细看竟是被吞噬的魂魄,正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
这就是...妖魔的本源?陈玄喃喃自语。
他的瞳孔里映出影魇的真容:影子表面布满裂痕,像块快碎的琉璃,裂痕中渗出的黑雾正顺着门缝往古寺外钻。
铁砚的断剑刺中影魇胸口的瞬间,巨爪突然收缩。
陈玄只觉腰腹一紧,整个人被气浪掀飞,撞在断墙上时听见肋骨发出咔的轻响。
他咳着血抬头,正看见影魇的裂痕里爬出更多小影子,每个都长着和铁砚击杀的黑袍人一样的脸——那是侯府旧部的魂魄,正被影魇的黑雾绞成碎片。
不...陈玄挣扎着要爬起来,眼前却突然一花。
阴阳眼的刺痛达到顶点,他看见空中浮起无数妖魔虚影:有的长着蛇尾,有的生着百目,每一只都张着血盆大口,怨气像实质般凝成黑链,缠向他的魂魄。
其中一道虚影尤为清晰——那是头生着九颗头颅的怪物,每颗头颅都在发出尖啸,声音里裹着他从未听过的咒语:镇北余孽,死!
陈玄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最后看见的,是铁砚被影魇的骨爪刺穿胸口,玄色血溅在玉牌上,将镇北二字染得更艳。
而影魇的巨爪正缓缓朝他伸来,爪尖的黏液滴在他手背,烫得皮肤滋滋作响。
哑婆婆...娘...他呢喃着昏过去,耳畔隐约听见影魇的嘶吼:终于找到你了,镇北侯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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