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再醒过来时,嘴里满是铁锈味。
他躺在一片潮湿的碎石地上,后背压着块硌人的尖石,每吸一口气,左侧肋骨便像被火钳拧着——那是影魇巨爪掀飞他时撞断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记忆如潮水倒灌:铁砚被骨爪刺穿的血花,影魇裂口里挣扎的侯府旧部魂魄,还有那声镇北侯的种的嘶吼。
咳...咳咳!他撑着石壁坐起,喉咙里涌出腥甜,指缝间沾着暗红血渍。
山风裹着松涛灌进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处狭小山洞,洞顶垂着钟乳石,地面铺着层薄土,隐约有野兽粪便的气味。
醒了?
冷不丁响起的女声惊得他脊背一绷。
陈玄猛抬头,只见洞壁阴影里立着道灰影——夜莺正抱臂倚着石壁,月白裙角沾着草屑,发间那支玉簪在微光里泛着冷光。
她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像是在数指甲上的螺纹,可陈玄分明看见她眼尾泛红,像刚哭过。
你...他想撑着站起来,肋骨处的剧痛却让他踉跄半步,扶着石壁直喘气,怎么会在这儿?
夜莺没接话,只从袖中摸出枚泛着青芒的符箓。
符纸边缘绣着缠枝莲纹,纹路里流转的灵光像活物般游弋。
她走过来时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陈玄注意到她鞋尖沾着新泥,像是刚从泥地里跑过来的。
这是保命符。她将符箓塞进陈玄掌心,指尖触到他手背时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能挡一次金丹境以下的杀招。
陈玄捏着符箓,盯着她泛白的指节:你知道什么?
影魇为什么追我?
镇北侯...和我有什么关系?
夜莺突然别过脸去。
洞外传来山雀的啼鸣,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你已经走得太远了。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陈玄心头一紧。
他想起哑婆婆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手,想起铁砚看到玉简时发红的眼眶,想起影魇那声镇北余孽——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撞成一团火,烧得他喉头发疼:我爹娘是怎么死的?
哑婆婆为什么护着我?
你既然能找到这儿,就说明你知道答案!
夜莺的指甲掐进掌心。
陈玄看见她耳尖泛红,像是在强压什么情绪。
她突然转身往洞外走,裙角扫过他脚边时带起一阵风,吹得他掌心的符箓沙沙作响:去镇北侯府遗址。她背对着他说,你要的答案...在那儿。
话音未落,她已消失在洞外的雾里。
陈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喊出声。
他低头看向腰间——两枚半块玉佩不知何时自己拼合了,青白色灵光顺着玉佩纹路游走,最后凝成道箭头,直指北方。
镇北侯府遗址在三十里外的乱葬岗。
陈玄用枯枝当拐杖,走三步歇两步,每走一段就要擦去嘴角的血。
他路过山溪时掬水洗脸,水面映出张苍白的脸,眼下乌青,额角还凝着血痂——活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遗址比他想象中更破败。
曾经的朱漆大门只剩半扇歪在地上,门楣镇北侯府四个鎏金大字被劈成两半,侯府二字埋在荒草里,只剩镇北二字还沾着半截铜锈。
陈玄踩着碎砖往里走,脚底下不知碾碎了多少瓦当,每一步都能踢起团灰尘。
阴阳眼突然发烫。
他眯起眼,看见地窖方向飘着缕极淡的青光——像极了哑婆婆临终前,指尖最后消散的那丝生气。
陈玄扶着墙往下挪,地窖石阶长满青苔,他滑了两回,膝盖磕得生疼,终于摸到块刻着封字的石碑。
哑婆婆...他摸着石碑上的纹路,喉咙发紧。
指尖触到碑底时,突然摸到道极细的裂缝——暗格!
他用枯枝撬起石板,霉味混着尘土味扑出来,里面躺着卷泛黄的绢帛,还有张被虫蛀了边角的纸条。
绢帛展开时发出脆响,陈玄看见上面画着些歪扭的符阵,最上面写着天命策三个血字。
他刚要往下翻,纸条上的字刺得他瞳孔一缩:若此策再现于世,则侯府遗孤已现,速毁之。
山风突然灌进地窖,吹得绢帛哗哗作响。
陈玄攥着纸条的手在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抬头看向遗址上方的天空,残阳把断墙染成血红色,像极了铁砚被刺穿时溅在玉牌上的血。
镇北侯的种...他呢喃着,将《天命策》小心收进怀里。
灵力顺着指尖渗入绢帛的瞬间,绢帛突然泛起红光,上面的符阵像活了般游移起来,在他眼前凝成道模糊的影子——是个穿玄色铠甲的男人,正对着他张了张嘴。
陈玄屏住呼吸。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肋骨处的痛仿佛都轻了些。
红光里的影子越来越清晰,男人背后映出燃烧的侯府,他的嘴型分明在说:小心...九幽
地窖外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响。
陈玄猛地抬头,阴阳眼自动运转到极致——黑暗里,数道黑影正顺着断墙爬进来,每道影子里都翻涌着熟悉的墨绿色妖气。
陈玄的指尖几乎要将绢帛攥出褶皱。
当那道青灰色的光影从《天命策》中浮起时,他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那分明是哑婆婆年轻时的模样!
她穿着月白短打,发间扎着褪色的红绳,正是老观主说过二十年前在镇北侯府当差的装束。
少主。光影里的哑婆婆跪坐在焦土上,背后是冲天火光,她的手虚虚护在身侧,像是在保护什么,若你能看到这段话,说明我已经......无法亲自守护你了。她声音发颤,眼角有泪坠落,却在半空凝成冰晶,三十年前的雪夜,国师无尘子带着玄阴宗的妖修杀进侯府。
他说您是天命所忌,说您的存在会引动天地大劫......
陈玄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哑婆婆总在冬夜给他捂手炉,想起她在他被同门推下山坡时瘸着腿背他回观,想起她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别怕时的温度——原来那些温柔的褶皱里,藏着这么深的血与火。
他们用九幽封魂咒抹了您的记忆。哑婆婆的影像突然剧烈波动,像是被什么力量撕扯,您前世是镇北侯独子,修至元婴境时遭最信任的师弟暗算......魂魄被困古镜千年,如今借这具身体重生......
轰!
地窖入口突然传来碎石崩裂声。
陈玄猛抬头,阴阳眼自动运转到极致——七道黑影破顶而入,为首者腰间挂着玄色玉牌,牌面刻着玄字,正是无尘子座下大弟子玄冥子!
他手中掐着破禁诀,指尖泛着幽蓝鬼火:那小崽子在下面!
给我搜!
陈玄的心跳声几乎要震聋自己。
他反手将《天命策》塞进怀中,贴着潮湿的石壁往角落挪。
肋骨处的伤被扯得生疼,他却咬着牙不发出半点声响——阴阳眼扫过玄冥子腰间的玉牌时,突然看清牌底刻着半枚蛇形妖纹,和影魇身上的妖气如出一辙。
这边有动静!一名灰袍修士举着火折子凑近石碑,火光照亮他脸上的蜈蚣状疤痕,师兄,这石碑下有暗格!
玄冥子的嘴角扯出冷笑:看来那小杂种拿到《天命策》了。他抬手捏碎一枚黑珠,地窖里顿时腾起黑雾,启动焚天阵,烧了这鬼地方!黑雾触及石壁便腾起紫焰,瞬间舔上陈玄藏身的木梁——那是他唯一的退路。
你们的动作太早了。
清冷却带着几分沙哑的女声穿透黑雾。
陈玄猛地转头,只见夜莺不知何时立在断墙缺口处,月白裙角沾着血渍,手中握着枚刻满妖纹的青铜令牌。
她抬腕轻挥,令牌上腾起数道黑影,如灵蛇般缠住两名灰袍修士的脖颈——那两人甚至没来得及惨叫,便被生生拽进了墙缝里。
玄冥子的瞳孔骤缩:你敢阻我?他指尖的鬼火暴涨三寸,你不过是妖域派来的监视者,也配......
聒噪。夜莺的眼尾突然泛起妖异的金纹,她屈指一弹,一道青芒破空而至,直接洞穿了说话修士的丹田。
那修士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如破布般砸在陈玄脚边。
陈玄借着这混乱的刹那,弯腰捞起地上的《天命策》,顺着地窖后墙的裂缝往外钻——那是他刚才用阴阳眼瞥见的鼠洞,勉强能容一人通过。
追!
别让他跑了!玄冥子的怒吼在身后炸响。
陈玄顾不上肋骨的剧痛,手脚并用往洞外爬,碎石擦得他手背血肉模糊。
当他的头终于探出洞口时,山风卷着松针劈头盖脸砸下来——他竟爬到了遗址后山的悬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沟壑。
跳!夜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陈玄抬头,正看见她踩着断墙掠来,手中的妖纹令牌泛着幽光,我护你!
他没犹豫。
咬着牙纵身跃下悬崖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玄冥子启动了自毁阵法。
热浪裹着碎石擦过他的后背,陈玄在坠落中握紧怀中的《天命策》,突然想起哑婆婆影像里的最后一句话:记住,天命可改......
等陈玄在半山腰的灌木丛里滚成一团时,天已经擦黑了。
他趴在地上剧烈咳嗽,嘴里全是松针的苦味。
抬头望去,镇北侯府遗址方向腾起滚滚浓烟,火光将半边天染成血红色。
他摸了摸怀中,《天命策》还在,只是边角被烧出几个焦洞。
原来,这一切都是天命的一部分......他盯着火光喃喃,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前世记忆的碎片突然涌上来:玄色铠甲、血浸的玉牌、师弟挥剑时眼里的阴毒......原来他不是什么被遗弃的道童,是背负血仇的侯府遗孤,是被天地忌讳的天命之子。
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冷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陈玄猛地转身,只见夜莺站在五步外的树影里,月白裙裾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的眼尾金纹还未完全褪去,眼神却比之前冷了十倍,像淬了冰的刀刃:现在,告诉我——你是谁?
陈玄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望着夜莺,突然想起她之前塞给他的保命符,想起她在山洞里泛红的眼尾。
那些温柔的碎片与此刻的冰冷重叠,让他喉头发紧:我是陈玄。他摸出怀中半块玉佩,青白色灵光在夜色里流转,镇北侯的遗孤。
夜莺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盯着那枚玉佩看了许久,突然嗤笑一声:陈玄......倒真是个好名字。她转身往林深处走,发间玉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跟上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陈玄望着她的背影,肋骨处的痛仿佛都轻了些。
他将《天命策》揣进怀里,踩着碎石跟了上去。
山风卷着浓烟掠过他的发梢,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这一夜,他终于撕开了命运的第一道裂缝。
而裂缝那头,是血仇,是真相,是他必须亲手斩断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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