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的手指死死抠住腰间镇北令,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镜中那道身披玄铁重甲的身影与他记忆里老哑婆婆模糊的描述重叠——三十年前镇北侯府满门血案,连尸骨都被挫骨扬灰,可此刻镜中人眉间那道斜贯双颊的刀疤,竟与他小时在破祠堂残碑上拓下的刻痕分毫不差。
你......你是谁?他声音发颤,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腥甜。
逆练青竹诀震伤的内腑还在抽痛,可此刻心跳声却盖过了所有不适。
镜中身影的长枪突然垂落,枪尖在地面凿出寸许深的凹痕。
陈玄这才注意到,那柄长枪枪杆上的云纹,与他前几日在龙鳞卫残骸上发现的断云斩刀痕完全契合。吾乃镇北侯陈靖远。沙哑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摩擦,带着千年沉郁的气音,若你持此令而来......他目光扫过陈玄怀中裂开细缝的镇北令,便是我儿。
轰的一声,陈玄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镇北侯府最后血脉的传闻在耳边炸响,老哑婆婆每晚哄他睡觉时哼的童谣突然清晰——小玄儿,莫哭啼,你爹腰悬镇北令,你娘手绣百子衣。
他颤抖着摸向心口,那里还留着幼时被塞在襁褓里的半块百子纹玉坠,与镜中人身甲内衬露出的半片纹路严丝合缝。
我......我是你的儿子?他的声音轻得像是飘在祭坛里的灰尘,却在石壁间撞出嗡嗡回响。
陈靖远没有回答,玄铁重甲上的铜钉突然泛起暗金光芒。
铜镜表面的涟漪骤然扩大,像是无形的手攥住陈玄后颈,他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站在潮湿的腐土上。
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陈玄下意识捂住口鼻。
月光从头顶裂隙漏下,照见满地白森森的骸骨——甲片碎成齑粉,箭簇嵌进胸骨,甚至有具骸骨的头颅还卡在半面残旗里,旗上镇北二字虽已斑驳,却仍能辨出当年的铁血豪情。
这是......陈玄蹲下,指尖轻轻拂过一具骸骨腰间的半枚虎符。
虎符上的刻痕与他藏在枕头下的半枚严丝合缝——那是他从小当玩具耍的破铜片,老哑婆婆说捡他时就攥在他手里。
当年镇北军三万儿郎,无一人降。陈靖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的魂魄被封在归墟,等的就是能唤醒他们的陈家骨血。
话音未落,左侧石堆突然传来咔嗒一声。
陈玄猛地抬头,阴阳眼自动开启,两团幽绿的鬼火从骸骨堆里浮起——那是影影子!
他之前在密库见过这守卫,此刻对方双眼泛着死白,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扭曲,腰间佩刀的刀鞘已裂开,刀刃上凝着黑褐色的血锈。
退!陈靖远的声音里带着肃杀,他们被皇室灵傀术操控,灵识已灭。
陈玄反手抽出腰间短刃——这是老猎户送他的猎刀,刀身淬过青竹观的驱邪露。
影影子的刀风已至,他侧身避开,阴阳眼却在此时捕捉到对方肩颈处若有若无的灵气流动。是灵傀的控魂线!他想起《百傀要术》里的记载,灵傀操控者会在被操控者气海穴布下丝线,逆练青竹诀!
经脉里的淤塞再次发出碎裂声,陈玄只觉喉头一甜,却顾不上擦血。
他顺着影影子肩颈处的灵气轨迹挥刀,短刃精准挑断那缕几乎透明的丝线。
影影子的动作骤然一滞,陈玄趁机旋身踢中对方膝弯,骨裂声混着闷哼响起,守卫直挺挺栽进骸骨堆。
还有三个!陈靖远的声音里带着赞许,右边石墙后两个,正前方枯井里一个。
陈玄咬碎舌尖,血腥气刺激得头脑发涨。
他反手甩出三张封魔符——这是他用观里最次的黄纸偷画的,此刻却因镇北令的正气泛起金芒。
右边石墙轰然倒塌,两个影影子被符光钉在墙上,身上的控魂线滋滋作响,冒出焦糊的黑烟。
最后一个影影子从枯井里跃出时,陈玄正弯腰捡回短刃。
对方的刀尖几乎要戳穿他后心,他却突然旋身,阴阳眼锁定对方气海穴——那里有团暗红色的光团,正是灵傀的核心。青竹劲!他右掌按在对方心口,逆练的灵气如尖刺般扎进光团,影影子的身体瞬间僵硬,眼中的死白却突然闪过一丝清明。
我们......不是自愿的......嘶哑的低语混着血沫喷出,影影子的身体重重砸在陈玄脚边。
陈玄这才发现,对方腰间挂着块褪色的平安符,符纸上影家二字被磨得几乎看不清——这是密库守卫世代相传的信物,他曾听老哑婆婆说过。
夜风突然变急,吹得满地骸骨沙沙作响。
陈玄抹了把脸上的血,抬头看向归墟深处。
那里有座黑色的山包,山包周围的骸骨呈放射状倒伏,像是被某种巨力碾碎的。
他注意到,所有骸骨的目光都直指山包顶端——那里有块凸起的青石板,缝隙里渗出的灵气与镇北令上的符文共鸣,发出细微的震颤。
走。陈靖远的声音里带着催促,你要找的,就在那里。
陈玄握紧镇北令,裂痕里渗出的暗金光芒照亮前路。
他跨过影影子的尸体,踩碎满地的甲片,朝着山包顶端走去。
越接近山包,脚下的震动越明显,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地下沉睡,正缓缓睁开眼睛。
当他的脚尖终于触到山包边缘的青石板时,地面突然发出轰的闷响。
陈玄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青石板上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露出下方泛着幽光的纹路——那是个巨大的阵图,阵图中心,一口刻满镇北军纹的石棺正缓缓抬起棺盖,露出里面覆盖着玄铁重甲的身影。
陈玄的指尖刚触到青石板裂隙渗出的灵气,掌心的镇北令便如活物般剧烈震颤。
暗金色流光顺着他的手臂窜入经脉,将逆练青竹诀留下的灼痛都压下几分。
石棺的棺盖吱呀一声完全掀开,他喉间的腥甜突然凝住——棺中没有骸骨,只有一枚三寸长的金色玉简悬浮在玄铁重甲之上,表面流转的纹路与他眉间因阴阳眼泛起的银芒交相辉映。
镇北真解......他下意识脱口而出,记忆里老哑婆婆教他识文断字时,曾指着《大凉兵志》里镇北侯府藏书,非陈氏骨血不可启的批注说过这句话。
此刻玉简上的镇北魂印突然亮起,像火舌般舔过他的手背,一道热流直冲天灵盖。
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雪夜的镇北侯府,玄铁重甲的将军将襁褓塞进老仆怀里;金銮殿上,皇帝将一卷染血的密报拍在龙案上,国师白眉微挑,袖中滑出半枚与陈玄虎符纹路相反的玉牌;最后是刑场,三万镇北军跪成铁墙,将军的长枪插在血泊里,声音穿透二十年风雪:我陈家子孙,当见天地不公时——
噗!陈玄猛地咬破舌尖,腥甜混着剧痛让画面戛然而止。
他踉跄两步扶住石棺边缘,指甲几乎掐进玄铁里。
记忆残片的最后一幕,皇帝与国师并肩而立的身影在脑海里烙下火印——那道密令上的朱批,分明是当今圣上的笔迹!
好个通敌证据,好个朕亲手伪造。他低笑一声,声音里浸着冰碴。
镇北令在掌心烫得惊人,像是替他烧穿了二十年的迷雾。
可不等他理清思绪,归墟深处突然传来碎石滚落的闷响。
你以为你赢了?阴恻恻的嗓音裹着血沫溅在耳后。
陈玄旋身,正撞进白无命染血的袖中。
对方胸前的官服被利器划开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左眼球诡异地凸在眼眶外,却还咧着嘴笑,这归墟是皇室养灵傀的血池,你触发镇北魂印的刹那,就唤醒了所有被封的死士。
话音未落,陈玄脚边的骸骨突然咔地挺直。
他瞳孔骤缩——那些本应被他挑断控魂线的影影子,此刻颈后浮现出暗红色咒文,连方才断气的守卫,指尖都渗出黑血,在地面画出扭曲的阵图。
更远处的石墙轰然倒塌,十二具龙鳞卫残躯从尘埃里站起,甲片摩擦声像极了磨牙的恶鬼。
阴阳眼!陈玄咬碎后槽牙,眼前的灵傀瞬间褪去伪装。
他看见每具尸体气海穴里跳动的赤焰——那是用活人魂魄祭炼的引魂灯,灯芯正是白无命袖中飘出的紫线。
逆练的青竹劲在经脉里横冲直撞,他甚至能听见骨骼发出的哀鸣,可阴阳眼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破!
短刃擦着白无命的鼻尖划过,精准挑断三根紫线。
三具灵傀的引魂灯应声熄灭,却又有更多紫线从白无命背后窜出。
陈玄这才发现,对方后背的皮肤已经溃烂,露出密密麻麻的虫茧——那些紫线竟是从虫茧里钻出来的!
你以为杀了影影子就能断我控傀?白无命的笑声带着破风箱的嘶哑,这些虫是用皇室秘药养了十年的牵魂蛊,除非......他突然剧烈咳嗽,黑血溅在陈玄脸上,除非你杀了我。
归墟的穹顶开始簌簌落石。
陈玄抬头,看见上方的裂隙里渗出幽蓝鬼火——那是被镇北军魂魄镇压的妖魔怨气,此刻正顺着崩塌的缺口往下灌。
他摸向怀中的镇北令,却触到石棺里重甲上的枪柄。
陈靖远的声音突然在识海炸响:握枪!
玄铁长枪入手的瞬间,陈玄觉得有团火从掌心烧到天灵盖。
枪杆上的云纹与他经脉里的青竹劲共鸣,淤塞多年的窍穴竟在这一刻轰然洞开!
他挥枪横扫,枪风卷着镇北令的金光,将十步内的灵傀扫成碎片。
白无命的瞳孔终于泛起恐惧,转身就要往暗道出逃。
想走?陈玄甩开枪尖的血珠,长枪突然发出龙吟。
他这才发现,枪杆上的云纹与记忆里镇北军军旗上的断云二字完全重合——这是当年镇北侯的随身兵器,断云枪!
小玄儿......沙哑的呼唤混着风声钻进耳朵。
陈玄转头,看见陈靖远的残魂正从石棺里升起,玄铁重甲上的铜钉逐一碎裂,我用最后一丝神念替你开道。
记住,去九幽深渊......那里藏着你娘的...
爹!陈玄扑过去,却只抓住一把散成星光的残魂。
归墟的穹顶彻底坍塌,巨石从头顶砸下,断云枪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在他头顶撑起半透明的光盾。
他咬着牙冲进光盾缺口,镇北令在怀中烫得几乎要穿透血肉,耳边是白无命的尖叫被埋进石堆的闷响。
当陈玄跌出归墟入口时,月光正铺在青竹观的山路上。
他跪在地上剧烈咳嗽,鲜血溅在镇北令上,却见那道裂痕里渗出更亮的金光。
令身突然翻转,背面浮现出他从未见过的符文——九座相连的深渊,每座深渊里都有团幽蓝的火在跳动。
九幽深渊......他抹去嘴角的血,抬头望向北方。
那里的天空阴云密布,却有一缕金光穿透云层,照在他掌心的镇北令上。
断云枪斜插在脚边,枪尖指向的方向,正是云最浓的地方。
夜风卷起他的道袍,陈玄将镇北令收入怀中。
指尖触到贴胸的半块百子纹玉坠,突然想起老哑婆婆临终前说的话:等你找到另半块,就能知道你娘的名字......
他弯腰拾起断云枪,枪杆上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归墟方向传来最后一声闷响,尘埃落定后,只剩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朝着北方延伸而去。
夜色深沉,陈玄踏上前往九幽深渊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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