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的道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攥紧断云枪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归墟坍塌时震碎的胸骨还在抽痛,每走一步都像有碎瓷片扎进肺叶,但他的目光始终锁着北方——那里的阴云比三日前更浓了,云层深处隐约翻涌着青黑色的雾气,像极了老哑婆婆临终前用炭笔在墙根画的劫字。
怀中的镇北令突然发烫,他摸出那枚青铜令,裂痕里渗出的金光正顺着指缝往识海钻。
这是他在归墟石棺里翻出的《镇北真解》残卷说的引灵之象——残卷最后几页被血渍浸透,但轮回门三个字却清晰如刀刻:六道交汇之处,因果成门,开则掌轮回,闭则封天地。
他在青竹观藏经阁最底层的破木箱里找到这本残卷时,烛火突然爆起三寸高的蓝焰。
泛黄的纸页上,轮回门三个字周围画满了扭曲的符咒,其中一枚竟与白无命那日腰间挂的血色令牌纹路重叠。
原来那老匹夫的令牌......陈玄喉头一甜,鲜血溅在镇北令上,却见金光照亮了令背的九座深渊图,第三座深渊旁用极小的字写着轮回门封印处。
他突然想起父亲残魂消散前说的那里藏着你娘的......,后半句被巨石闷响吞没,但此刻所有线索像被断云枪挑开的乱麻——娘的下落,灭门的真相,天地大劫的源头,全在这九幽深渊里。
荒漠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陈玄用道袍裹紧断云枪。
这枪杆比三日前轻了些,云纹里偶尔会渗出淡青色的光,像有活物在皮下游走。
他数着沙地上的驼印走了七日,第七日清晨,脚下的碎石突然发出细碎的呻吟——断崖下,雾气翻涌如沸,隐约能看见九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像大地被撕开的伤口。
这就是九幽深渊?他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阴阳眼自动睁开。
眼前的雾气褪去伪装,露出三道泛着紫电的虚空裂隙,每道裂隙都能将筑基修士撕成碎片。
陈玄倒吸一口凉气,想起《镇北真解》里的避渊诀,指尖在腰间摸出三枚青竹钉——这是用观里最老的竹王枝削的,逆练《青竹诀》时渗进了他的血。
竹钉破空而出,精准钉入裂隙边缘的岩石。
陈玄踏着竹钉往下跃,每落一步都逆运心法,让青竹劲在奇经八脉里倒转。
心脉被逆劲扯得生疼,他却笑了——从前被视作废柴的逆练,此刻倒成了破局的钥匙。
深渊底部比想象中更冷。
陈玄踩着半腐的兽骨前行,空气中飘着铁锈味的腥气。
石壁上嵌着半截断剑,剑身上的镇北二字让他脚步一顿——这是父亲当年的亲兵佩剑!
再往前走,他踢到个锈迹斑斑的头盔,红缨早已腐烂,却在泥里露出半枚百子纹玉坠。
娘的......陈玄跪在地上,指尖颤抖着捡起玉坠。
这半枚和他贴胸的那半枚纹路严丝合缝,缺口处还凝着暗褐色的血。
他将两枚玉坠合在一起,月光突然穿透阴云,照出玉坠里藏着的小字:若见此玉,速往九幽,轮回门开,因果可溯。
轰——
闷响从地底传来,陈玄猛地抬头。
前方雾气散尽,露出一座被黑藤缠绕的祭坛。
祭坛中央立着两扇石门,门上的轮回二字用赤金镶嵌,每笔每划都渗着怨气。
镇北令在怀中剧烈震动,他刚摸出令,身后突然响起沙哑的笑声。
小道童倒是能走。
白无命倚着断墙站着,左脸结着黑痂,右眼窝空着,血从溃烂的伤口里往下滴。
他腰间的血色令牌泛着妖异红光,先前被埋在归墟的暗伤似乎全好了,连气息都变得诡谲——明明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却让陈玄想起山村里被妖魔附身的老猎户。
你以为你在找真相?白无命拖着步子靠近,每走一步,地上就绽开一朵黑花,其实你只是棋子罢了。
镇北侯的种,轮回门的钥匙,连你这双阴阳眼......他突然尖笑起来,空着的右眼窝里爬出条血色蜈蚣,都是国师大人算好的!
陈玄握紧断云枪,枪杆上的云纹突然亮起。
他能感觉到阴阳眼在发烫,这次不是看生机死气,而是看见白无命身上缠着无数黑线,线的另一端消失在石门后的黑暗里。
棋子?他抹去嘴角的血,目光冷得像枪尖,那要看是谁的棋。
白无命的笑僵在脸上。
他身后的石门突然渗出黑雾,那些缠绕的黑藤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陈玄注意到白无命的手指在令牌上快速掐动,周围的雾气开始凝结成诡谲的图案——是幻术,比之前更狠辣的幻术。
断云枪在掌心发烫,陈玄深吸一口气。
月光被阴云完全遮住的刹那,他看见白无命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阴毒的男人眼里看见恐惧。
来。陈玄将枪尖点地,青竹劲顺着枪杆渗入地底,让我看看,到底谁是棋子。
黑雾裹住白无命的刹那,陈玄听见石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他低头,镇北令的裂痕里渗出与母亲玉坠相同的血光,两股血气在掌心交缠,烫得他虎口发红——这不是痛,是某种血脉共鸣的灼烧。
小崽子,尝尝老子新炼的心魇幻!白无命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溃烂的右眼窝里,血色蜈蚣暴长成手腕粗的血蟒,蛇信子扫过陈玄面门时,他眼前的世界骤然扭曲。
青竹观的晨钟响了。
陈玄猛地抬头,熟悉的青瓦白墙就在眼前,哑婆婆端着药碗站在廊下,银发被晨风吹得乱蓬蓬:阿玄,该喝药了。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和陈玄记忆里每个清晨分毫不差。
可当陈玄伸手去接药碗,指尖却穿透了那只粗陶碗——碗里的药汁没有泼洒,反而倒流回碗中,像被按了倒带的水幕。
假的。陈玄咬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阴阳眼自动运转,他看见哑婆婆身上的生机值是一片混沌的灰雾,而真正的哑婆婆临终前,生机值是逐渐熄灭的星火。
可下一刻,幻境骤变——青竹观的演武场里,他最讨厌的大师兄举着戒尺冲过来,戒尺上还沾着他昨日被抽的血:废物也配学剑?陈玄本能地抱头,却摸了个空——他的道袍不知何时换成了粗布短打,是被赶去劈柴时穿的旧衣裳。
你根本破不了我的幻术。白无命的笑声从演武场角落传来,你以为自己是天才?
不过是被古镜捡回来的野种!
连经脉都不通的废柴,也配查轮回门?陈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里突然闪过归墟石棺里的画面——父亲残魂消散前,分明说过你是镇北侯的骨血。
可此刻,他的手按在胸口,镇北令的热度突然消失了,连断云枪都变得轻飘飘的,像根普通的木杆。
不。陈玄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老哑婆婆给我裹伤时,手是抖的;劈柴时,三师兄会偷偷往我柴筐里塞松枝——这些细节,幻术造不出来。他猛地闭目,阴阳眼的热流顺着眼底往上涌,再睁开时,眼前的青竹观像被泼了一盆黑水,所有幻象都开始龟裂。
他看见白无命的本体藏在祭坛左侧的阴影里,指尖掐着十二道诡谲法诀,每道法诀都连着他额间的血色蜈蚣。
破!陈玄断喝一声,逆练的青竹劲在体内倒转三圈,震得喉头腥甜。
断云枪突然发出龙吟,枪杆上的云纹化作实质青光,直接洞穿了眼前的幻境。
白无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陈玄的身影从破碎的幻象里走出来,阴阳眼泛着金紫双色光芒,连脚下的腐骨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你......你怎么可能看穿心魇幻?白无命踉跄后退,血蟒在他身侧疯狂扭动,国师大人说过,这幻术能啃食人心最深处的恐惧...
因为我恐惧的从来不是废柴的身份。陈玄一步步逼近,镇北令与玉坠在胸前共振,发出蜂鸣般的轻响,我怕的是查不清灭门真相,护不住该护的人。他抬枪指向白无命,而你,暴露了幻术的破绽——他顿了顿,真正的恐惧,不会让我想逃,只会让我更想往前。
白无命的脸瞬间惨白。
他身后的轮回石门突然剧烈震颤,黑藤像活了似的疯狂收缩,赤金轮回二字渗出滴滴鲜血,在石门上汇成一条血河。
陈玄感觉到掌心的镇北令在发烫,那道血光顺着手臂窜入识海,《镇北真解》残卷的内容突然完整浮现——原来轮回门的钥匙,从来不是什么外物,而是镇北侯血脉与阴阳眼的共鸣。
轰!
石门轰然洞开。
陈玄被气浪掀得倒退三步,抬眼望去,门后景象让他血液凝固:阴云翻涌的天空中,盘旋着遮天蔽日的九首巨蟒,每片鳞甲都滴着黑血;地面上,无数妖魔巢穴冒着绿烟,残缺的肢体被抛上半空,又被巨蟒的尾巴扫成齑粉。
而在所有混乱的中心,一座由白骨堆成的王座上,端坐着一道身影——他穿着大凉国师的玄色锦袍,面上蒙着黄金面具,可那举手投足间的阴鸷,与陈玄在青竹观典籍里见过的国师画像分毫不差。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陈玄攥紧断云枪,指节发白。
哈哈哈哈!白无命突然癫狂大笑,他溃烂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右眼眶里重新长出一只血瞳,看到了吗?
这就是大劫!
国师大人要重塑六道,让妖魔成为天地新主!
而你,镇北侯的遗孤,阴阳眼的宿主,不过是他布了三百年的局里,最后一枚钥匙!
陈玄的阴阳眼突然刺痛,眼前闪过无数碎片:三百年前,妖尊被正道封印时的不甘;二十年前,母亲抱着婴儿时期的他躲进归墟时的眼泪;七日前,老哑婆婆临终前在墙根画的劫字......所有因果像被一根红线串起,他终于看清——国师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千年妖尊转世,每一世都在布局,只为借轮回门吞噬六道生机,成就无上妖帝之位!
想阻止?
晚了!白无命的血瞳里闪过狂喜,他猛地掐碎腰间的血色令牌,轮回门,开!
石门彻底洞开的刹那,一股不属于人间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玄被这股气息压得单膝跪地,断云枪插在地上,枪尖深深陷入腐土。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门内缓步走出,他穿着玄色绣金的妖将服,腰间挂着陈玄再熟悉不过的青铜铃铛——那是三十年前,他最信任的师弟总爱晃着逗他笑的铃铛。
欢迎回来,小侯爷。黑影抬起头,嘴角含笑,面容与陈玄记忆里的少年重叠,只是眼角多了一道妖纹,别来无恙啊,师兄?
陈玄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终于想起,为何每次运转阴阳眼时,识海深处都会有刺痛——那是被封印的记忆在苏醒。
原来,三十年前灭门之夜,正是这个最亲近的师弟,将他的魂魄封入青竹观古镜,又屠了镇北侯满门!
是你......陈玄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被背叛的剧痛像刀绞般啃噬心脏。
是我。黑影的指尖划过陈玄的脸,现在,该送你去见你爹娘了。他抬手,轮回门内涌出滔天黑雾,直朝陈玄席卷而来。
夜色如墨,九幽深渊的寒气尚未散尽。
陈玄握紧断云枪,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师弟,忽然笑了——他的阴阳眼,已经看清了这一世的因果。
上一世被封印,这一世被利用,可有些东西,从来没变过。
比如,他手中的断云枪,始终指向敌人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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