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在青竹观后崖的老槐树下坐了整夜。
镇北令贴在掌心,三十年前镇北侯府满门血污的画面在阴阳眼里闪了又闪——他终于明白,那些被抹去的记忆为何总在深夜啃噬魂魄,原来复仇的火种早被刻进骨血。
哑婆婆说仇要慢报...他对着槐树残枝低语,指节因攥紧龙鳞册而泛白,可三日后的月全食等不得,幽冥通道开了更等不得。晨风卷着露水打湿青衫,他摸向脖颈间的玉珏,那是哑婆婆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像在应和他擂鼓般的心跳。
紫宸殿外的青铜狮子还沾着夜露时,陈玄已混在南诏国朝贡使团里。
他裹着使团的墨色披风,腰间挂着伪造的天机阁秘卷木牌——这是昨夜用从密库暗河捞来的碎玉片,混着哑婆婆教他的易容术捣鼓出来的。
守卫核对腰牌时,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直到那守卫挥了挥手:进去吧,早朝快开始了。
殿内龙涎香熏得人发闷。
陈玄垂着眼,看自己的皂靴踩过金砖缝隙里的晨光。
皇帝高坐龙椅,左侧首座的鹤氅老者正是国师无尘子,道冠上的青玉坠子随着呼吸轻晃,端的是仙风道骨模样。
可当陈玄悄悄运转阴阳眼,那层道貌岸然的皮相下,竟渗出缕缕墨色妖气,像毒蛇吐信般缠在脖颈间。
启禀陛下,南诏国朝贡使求见。通传官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陈玄掀了披风跪下行礼,掌心的镇北令突然烫得灼人。
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草民并非南诏使,乃青竹观道童陈玄。
今日冒死求见,为揭破一桩欺天谎言——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刺向无尘子,国师无尘子,根本不是人!
殿内瞬间死寂。
有老臣的朝珠当啷坠地,惊得檐下铜铃乱响。
御史大夫周怀义砰地拍响奏案,震得茶盏跳了三跳:放肆!
国师辅佐陛下十载,你这黄口小儿有何凭证?他鬓角的白发被气得失了弧度,豹眼圆睁,倒真有几分铁面御史的架势。
陈玄深吸一口气,将龙鳞册重重按在地上。
金漆封皮裂开的刹那,三十道金色符文从中窜出,在半空凝成镇北侯府的残垣断壁——那是用十万镇北军魂魄封印的记忆。这是龙鳞卫密库暗河底捞起的龙鳞册,他指尖划过空中漂浮的血字,里面封着镇北侯满门被屠当夜的真相。
阴阳眼在此时彻底睁开。
陈玄看见因果丝线如金绳般从无尘子脚下窜出,一头扎进龙鳞册的符文,另一头缠在龙椅后的先帝灵位上。这些丝线是因果,他声音发颤,国师用幻术篡改了先帝遗诏,用毒蛊控制龙鳞卫残魂,更用镇北侯的魂魄喂养幽冥魔尊!
一派胡言!右相突然拍案而起,朝珠在胸前乱晃,龙鳞卫乃先帝所留,怎容你污蔑!可陈玄的阴阳眼早看穿他袖口翻涌的黑气——那是被下了蛊的征兆。
他没理右相,只盯着无尘子:三日前我在密库墓室,用镇北令引动龙渊锁,锁住了你的分身。
你说三日后月全食幽冥通道开,说我是引魔入界的钥匙
殿内突然起了阴风。
无尘子的道袍无风自动,他始终微垂的眼睫终于抬了抬,眉中金纹闪过蛇信般的幽光。
陈玄的后颈瞬间起了鸡皮疙瘩——这才是那虚影消散前,他在墓室里见过的眼神,阴鸷得能绞碎魂魄。
陛下,周怀义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他俯身捡起地上的龙鳞册,指腹擦过封皮上的血痕,此册确有镇北侯府的暗纹,草民恳请陛下准臣查验。
陈玄看着周怀义将龙鳞册捧给皇帝,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这老头表面严厉,实则最见不得冤屈——当年哑婆婆被地痞欺负,正是周怀义微服出巡时主持的公道。
此刻皇帝正翻看着龙鳞册,他能看见皇帝的指尖在发抖,目光扫过幽冥魔尊四字时,连龙椅上的流苏都跟着颤了颤。
陈玄,皇帝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你说国师是妖魔,可他十年来为朕祈雨除疫,救过百万百姓。他将龙鳞册重重拍在御案上,除非你能让朕亲眼看见...
臣能!陈玄打断他,阴阳眼的金光在眼底暴涨。
他看见无尘子喉结动了动,道冠下的白发根根竖起——那是妖魔被戳穿本源时的征兆。用阴阳眼!他一步跨到殿中,请陛下允臣以天机阁秘术,让满朝文武都看见国师真面目!
无尘子终于动了。
他抬手时,陈玄听见空气撕裂的声响,那是妖力凝聚的征兆。
可不等他出手,周怀义已横身挡在陈玄面前,腰间的御史银印闪着冷光:国师这是要当堂行凶?他回头瞥了陈玄一眼,目光里竟有几分赞许,小友,动手吧。
陈玄深吸一口气,阴阳眼的金光如潮水般涌出。
满殿朝臣的惊呼声里,他看见无尘子的面皮正在剥落——道冠下是灰白的骷髅,鹤氅里是蠕动的黑鳞,眉间金纹化作活物,正吐着信子舔向皇帝的龙椅。
看见了吗?陈玄的声音在发抖,可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这就是你们朝夕相处的国师!
这就是要引妖魔入界的...
够了。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截断了他的话。
陈玄抬头,正撞进无尘子的眼——那哪是人的眼睛,分明是两团烧着黑焰的鬼火。
老国师的手按在他肩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肩胛骨:妖言惑众,伪造圣旨...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像是喉咙里塞了碎玻璃,陈玄,你可知污蔑国师该当何罪?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玄转头,看见龙鳞卫的玄铁甲在廊下闪过冷光——那些本该镇守皇陵的灵傀,此刻正举着长枪,朝紫宸殿蜂拥而来。
无尘子的冷笑像淬了毒的针,扎进陈玄耳膜。
他道袍下的黑鳞在阴阳眼里泛着幽光,抬手时带起的风里裹着腐尸味——这是妖魔本体压制不住的气息外泄。妖言惑众?
伪造圣旨?陈玄喉间溢出低笑,掌心的封魔钉早已被体温焐得发烫,那是哑婆婆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能钉住千年老怪的命门。
赤影的出现快得像道黑影。
陈玄只觉眼前一花,寒铁剑刃已抵在咽喉,剑尖刺破皮肤的刺痛让他瞳孔微缩——这刺客的速度比密库里那具分身快了三倍,显然是国师压箱底的杀招。
但他早算到这一步:昨夜在哑婆婆的坟前,他用阴阳眼翻遍龙鳞册残页,早将无尘子体内妖魔本源的脉络刻进骨髓。
拿下!无尘子的声音里裹着蛇信般的嘶鸣。
殿外龙鳞卫的玄铁甲碰撞声如暴雨倾盆,禁军的喊杀声混着朝臣的尖叫炸成一片。
陈玄却在此时勾了勾嘴角,手腕翻转,封魔钉破风而出——那枚刻着镇北侯家纹的青铜钉,精准扎进无尘子心口三寸处,那里正是阴阳眼里妖魔本源最薄弱的命门穴。
噗!
闷响混着骨骼碎裂声。
无尘子的道袍瞬间被黑气浸透,原本仙风道骨的面容扭曲成灰白骷髅,眉中金纹化作活物般窜向陈玄,却在触及封魔钉时发出刺耳鸣叫。
他踉跄后退撞翻御案,金漆茶盏噼里啪啦砸在金砖上,溅起的热茶汤浇在皇帝龙袍上,那九五之尊却像被抽了魂,瘫在龙椅里盯着国师的鬼面,喉结动了动,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这是...周怀义攥着龙鳞册的手青筋暴起,银印在腰间撞出脆响。
他往前踉跄两步,鞋底碾过碎茶盏,尖锐的瓷片扎进布袜也浑然不觉。
老御史的豹眼瞪得滚圆,盯着无尘子胸口翻涌的黑气——那分明是幽冥界才有的蚀骨瘴,十年前他去南疆查案,见过被这东西啃噬的山民,骨头都能化成黑水。
逆贼!赤影的剑刃又压进半寸,陈玄能感觉到温热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淌,在青衫上洇出小红花。
但他的阴阳眼早锁定了赤影的破绽:这刺客虽然快,可左膝因常年练暗杀术略有旧伤,出剑时重心会微微左偏。
他突然屈指弹向赤影手腕,借力向后倒去,同时逆练《青竹诀》第三层的口诀在脑海炸响——青竹逆生,断脉成锋!
经脉撕裂的剧痛让陈玄眼前发黑。
他能听见自己体内噼啪爆响,像是有无数细针在扎血管,可那股被淤塞了十年的灵气却如决堤洪水,顺着逆脉直冲丹田。
他咬碎舌尖,腥甜漫满嘴,借痛意提气,右掌聚力拍向赤影胸口——这一掌用尽了全身灵气,掌风带起的气浪掀飞了半殿帷幔,赤影如断线纸鸢撞在廊柱上,咳着血滑落在地,腰间匕首当啷掉出,露出刀柄上的黑鳞纹路。
龙鳞卫,杀!无尘子捂着心口的封魔钉,骷髅脸上的黑焰烧得更旺。
陈玄抬头,正看见二十余具玄铁甲灵傀从殿外涌来,枪尖泛着幽蓝鬼火——那是用镇北军魂魄祭炼的锁魂枪。
他没时间细想,脚尖点上御案借力跃起,在龙鳞卫的枪林里穿梭如蝶,指尖凝聚的灵气刺噗噗扎进两具灵傀后颈的灵核,蓝光炸裂的瞬间,灵傀的动作滞了一滞。
走!周怀义突然吼了一嗓子。
陈玄转头,正看见老御史将龙鳞册塞进他怀里,银印在掌心捏出红痕:拿好这个,去南疆!他腰间的玉佩突然碎裂,露出里面半枚青铜虎符,拿虎符找镇北旧部,他们...他们还在等...话音未落,一支冷箭擦着陈玄耳畔飞过,钉在周怀义左肩。
老御史闷哼一声,踉跄着扑向冲过来的禁军,用血肉之躯为陈玄扯开一条缝隙。
陈玄的眼眶突然发烫。
他攥紧龙鳞册跃上殿脊,青衫被风灌得鼓胀,脚下琉璃瓦咔嚓碎裂。
身后龙鳞卫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他能听见赤影嘶哑的笑声:小崽子,你以为能逃出京城?但他没回头,咬着牙冲向宫墙——那里有哑婆婆教他的缩骨术密道,能通到城东荒巷。
跃下宫墙的瞬间,陈玄的左肩传来刺痛。
他低头,见一支淬毒羽箭扎进肌肉,黑血正顺着手臂往下滴。
但他顾不上这些,跌跌撞撞冲进荒巷,靠着残墙喘息。
月光从破瓦缝里漏下来,照在龙鳞册上,那金漆书页突然自动翻页,新一行血字浮现在眼前:欲斩魔根,须赴南疆祭坛。
南疆...陈玄摸着那行字,指尖被烫得一缩。
他扯下衣襟裹住伤口,刚要起身,后颈突然泛起凉意——那是被野兽盯上的直觉。
他猛地转身,却只看见斑驳的墙影。
可阴阳眼运转的刹那,他看见墙根下有团极淡的黑气,正随着呼吸起伏——那是赤影!
逃吧...沙哑的低语从墙后传来,赤影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脸上还沾着血,左胸的掌印凹下去三寸,却咧着嘴笑,逃得越远越好...等你到了南疆,我亲自剥了你的皮,喂给魔尊大人。
陈玄的手悄悄摸向怀里的封魔钉。
他望着赤影眼底跳动的黑焰,突然笑了: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龙鳞册上的血字,——斩草除根。
荒巷的风卷起碎纸,擦过赤影的脸。
他没注意到,陈玄指缝里的封魔钉,正泛着比月光更冷的光。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