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的左肩负着箭伤,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荒巷里的风裹着腐叶味灌进领口,他贴着残墙滑坐下去,指尖死死抠住龙鳞册——刚才在御书房被老御史塞进怀里时,那册子还带着体温,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掌心发麻。
后颈的凉意来得毫无征兆。
他喉结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
青竹观那十年里,他总被师兄弟按在泥坑里揍,每次挨揍前都会先泛起这种冷意——是对方提拳时带起的风,擦着后颈过去。
此刻这凉意更阴,像蛇信子扫过皮肤,他甚至听见了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
阴阳眼。他在心里默念,眼尾的青筋微微跳动。
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
斑驳的墙皮剥落处,砖缝里的青苔泛着幽绿;脚边半块碎瓷上,还凝着半滴没干的水痕。
而在三步外的拐角处,一团极淡的黑气正随着呼吸起伏——那团气里裹着个人形轮廓,左胸处有块凹陷,像是被巨力砸过,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扭曲成蛛网状。
是赤影。
陈玄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记得方才在御书房,这妖人硬接了周怀义一掌,当时还以为他受了重伤,却不想妖魔的恢复力竟这般可怕。
此刻赤影的身影虚虚实实,像浸在水里的纸人,可在阴阳眼下,他腰间短刃的寒光却刺得人睁不开眼——那刀刃上凝着的黑气,比寻常毒药毒上十倍。
小道士。沙哑的声音从墙后飘来,赤影的身形缓缓凝实。
他脸上沾着半块凝固的血痂,咧开嘴时,露出两颗尖得扎人的犬齿,你不该碰龙鳞册的。
陈玄垂眸,看着自己发颤的指尖——不是害怕,是伤口在渗血,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哒的一声。
他想起哑婆婆教他的龟息术,故意让呼吸变得粗重,仿佛被追杀得丢了魂:你...你不是在御书房被周大人打伤了?
赤影低头看了眼左胸,那凹陷的掌印突然蠕动起来,像有无数黑虫在皮肤下钻动。
他笑出声,短刃在指间转了个花:凡人的掌力也配伤我?
等我取了你的命,再回去把那老东西的骨头熬汤喝。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突然模糊,再出现时已到陈玄面前三尺!
陈玄的瞳孔骤缩。
这不是普通的瞬移,是妖魔特有的虚化闪——利用灵气扭曲空间,在实体与虚体间切换,常人根本抓不住轨迹。
但他的阴阳眼早锁定了赤影脚边那团始终不散的黑气,那是妖魔的气根,无论怎么虚化,生机都会从那里泄露。
短刃带着破空声刺向咽喉的刹那,陈玄的右手突然探进怀里。
他摸到了封魔钉的棱纹——这是三天前在城南破庙,用老猎户送的千年桃木芯,配合龙鳞册里抄的封魔诀连夜淬的。
当时他还笑自己杞人忧天,此刻却觉得掌心的木刺扎得真好,疼得他脑子清明。
逃得越远越好?陈玄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狠劲,那我偏要现在斩草除根!
赤影的短刃离他咽喉只剩半寸。
他看见小道士眼里闪过一道金芒——是阴阳眼全开的征兆。
心里突然警铃大作,正要收势后退,却见陈玄的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
青石板下传来细微的咔响。
那是他方才跌坐时,用藏在指甲里的青竹刺刻下的定气纹。
哑婆婆说过,末法时代的符阵难成,但用修士精血做引,能困妖邪三息。
此刻血珠渗进石纹,地面腾起一层淡青色光膜,正好裹住赤影虚化的脚腕。
短刃的寒芒擦着陈玄耳垂划过,割下一缕青发。
他借着这股力道侧移半尺,后背重重撞在残墙上,却趁势将封魔钉压进了赤影的手腕——那里是虚化状态最薄弱的气穴,阴阳眼早把破绽看得清清楚楚。
赤影的闷哼混着碎瓦坠落的声响。
陈玄看着他手腕上绽开的焦黑痕迹,突然觉得左肩的箭伤也没那么疼了。
他攥紧龙鳞册,借着月光看清了赤影眼底的慌乱——原来这妖魔也会怕。
南疆祭坛...他低低重复着龙鳞册上的血字,转身冲进更深的巷子里。
身后传来赤影的嘶吼,还有短刃劈在墙上的脆响,但他没回头。
风掀起他的青衫下摆,露出腰间半枚青铜虎符——那是周怀义用命换来的,也是他去南疆的底气。
荒巷尽头的月光突然暗了暗。
陈玄脚步微顿,听见头顶传来夜枭的啼鸣。
他摸了摸怀里的封魔钉,那里还残留着赤影的妖气,黏糊糊的像团烂泥。
下一次...他对着风轻声说,就不是扎手腕了。
陈玄左肩的箭伤还在渗血,可他的指尖比任何时候都稳。
赤影的短刃擦着耳垂划过的刹那,他袖中早已卷好的封灵符顺着指缝滑出——这是他昨夜在柴房里,用哑婆婆留的朱砂混着自己的血画的第七张,每一道符纹都在油灯下反复对过《万符秘录》里的妖魔克制图。
着!他低喝一声,手腕翻转如青竹抽枝。
符纸带着破空声钉向赤影心口,火光亮起的瞬间,他甚至听见了自己脉搏在耳中擂鼓般的响动——这是赌,赌赤影方才虚化时,气根处泄露的妖气还未完全收敛。
赤影的瞳孔骤缩成竖线。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团裹着血腥气的符纸里,有根细若游丝的红线正往他心口钻。
妖魔本源的气息被烫得嘶嘶作响,像是热油里撒了把盐。
他想再虚化,可腰间短刃突然坠得手酸——封灵符的火光照亮了他虚体边缘的裂痕,那些本应流畅的雾气此刻像被扯碎的棉絮,根本聚不起来。
怎么会......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
可陈玄的攻势已如影随形。
少年的掌心泛起淡青色光纹,那是逆练《青竹诀》第三层的征兆——经脉逆转带来的刺痛从丹田直冲头顶,他却咬着牙将这股剧痛化作了拳风。
咔嚓!
掌风撞在赤影胸口的瞬间,陈玄听见了肋骨断裂的脆响。
这具妖魔分身的身体比他想象中更坚韧,可逆练的青竹真气本就专破邪祟,淡青色气流如无数细针,顺着伤口往赤影体内钻。
赤影的嘶吼卡在喉咙里,整个人被砸得飞出去,撞断半堵土墙才重重摔在瓦砾堆里。
你到底是谁?!他捂着胸口,指缝间渗出的不是血,是黑褐色的黏液。
方才还嚣张的尖牙此刻倒戳进下唇,脸上的血痂被震得簌簌掉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那是妖魔本体即将显露的征兆。
陈玄没停步。
他能感觉到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青衫,逆练经脉带来的反噬正像毒蛇般啃噬着内脏。
可怀里的龙鳞册还在发烫,周怀义用命换来的虎符在腰间硌得生疼。
他扯下衣角简单裹了左肩的伤,声音却稳得像山涧里的老竹:我是你们迟早要面对的劫。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冲进巷子深处。
身后传来赤影砸碎石块的闷响,还有含混的诅咒,但他没回头——阴阳眼里,赤影的生机值正在暴跌,短时间内翻不起大浪。
荒巷尽头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半角。
陈玄脚步微顿,后颈又泛起那种熟悉的凉意——不是追杀的危险,是被人凝视的灼热。
他侧过脸,余光扫过巷口那株老槐树下的阴影。
有个人影正倚着树干。
月光重新漫过来时,陈玄看清了对方腰间的鎏金腰牌——密库守卫特有的玄铁云纹,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是影影子。
这位筑基中期的高手此刻垂着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环首刀,像是在数刀鞘上的纹路。
听见脚步声,他抬眼瞥了陈玄一眼,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敌意,甚至没有探究,只像在看一片被风吹过的落叶。
陈玄的脚步慢了半拍。
他想起三日前在密库外,影影子曾替他挡过巡城卫的盘问;想起昨夜龙鳞册失窃时,影影子本该守在密库门口,却出现在御书房后的偏殿。
此刻对方的呼吸声轻得像游丝,可阴阳眼里,他体内的真气流转却比任何时候都平稳——这根本不是偶然撞见的守卫,是早就在这儿等的局内人。
影大哥。陈玄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试探。
影影子没说话。
他伸手拍了拍树干,惊起几只夜栖的乌鸦。
黑色的羽翼掠过陈玄头顶时,他听见对方低低说了句:城南的破庙漏雨,不如去西巷的老米铺。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融入黑暗,只留下地上半枚铜钱——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安字,是大凉密卫特有的标记。
陈玄弯腰捡起铜钱。
指腹擦过安字的刹那,他突然想起周怀义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影影子的刀,只斩该斩的人。夜风掀起他的衣摆,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早没了知觉——左肩的箭伤、逆练的反噬、方才激烈的打斗,所有疼痛此刻才潮水般涌上来。
他扶着墙踉跄两步,喉咙里泛起腥甜,却硬是咽了回去。
荒巷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摸了摸怀里的龙鳞册,又碰了碰腰间的虎符,最后握紧那枚铜钱。
城南贫民窟的方向飘来腐鱼的腥气,他知道自己必须赶在天亮前到那儿——影影子的提示,赤影的追杀,龙鳞册里的秘密,所有线索都在那儿交织。
撑住。他对着空气说了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摇摇晃晃地融进了更深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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