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的道袍下摆被崖边的碎石勾住一道裂口时,他正蹲在乱石堆后扯下腰间那截洗得发白的破布。
月光漏过松枝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阴影,他蘸着怀中瓷瓶里的兽血往道袍左肩抹,动作很轻,像在补一件舍不得穿坏的新衣——这是他在秘境里用三天时间剥了两头赤焰狼的皮,混着自己指尖血熬的,气味腥得发苦,却能骗过筑基修士的灵识。
咔。
一块碎石突然从脚边滚下悬崖,在下方撞出闷响。
陈玄的手指顿了顿,抹到肩窝的血迹晕开一片,正好盖住他刻意掰弯的右肩骨——那是他用秘境里的断剑砸的,疼得他咬碎了半颗后槽牙,但这样才像从三十丈高崖上摔下来的伤势。
东南方的灵气波动更近了。
他能听见松涛里混着靴底碾过落叶的沙沙声,三个人,为首那个的气息像块压在胸口的石头,筑基中期。
陈玄扯了扯染血的道袍下摆,露出右腿那截歪曲的胫骨——这是他用逆脉灵气震断的,表面看不出外伤,摸上去却像截折断的竹枝。
该躺好了。他对着月光舔了舔唇角,那里还沾着方才撞崖时咬出的血珠。
乱石堆的棱角硌得后背生疼,他却笑得眼睛发亮,把归元令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发白。
三息。
这是他能假死的极限。
当影蛇的玄铁匕首挑起他下巴时,陈玄的心跳正以诡异的频率往下跌——第一息,脉搏停了;第二息,体温降到和山风同温;第三息,连阴阳眼都像被浇了盆冰水,金雾般的视野骤然暗下去。
死透了。影蛇的声音像块磨得发亮的铁片,带着常年养毒的阴鸷。
陈玄能感觉到那道神识扫过自己全身,从发顶到脚尖,在断成两截的右肩骨上停了停,又在歪曲的胫骨处绕了两圈,最后停在他心口——那里被他用逆脉灵气震出个拇指大的血窟窿,还在往外渗着黑血。
筑基中期的神识也不过如此。陈玄的意识被锁在身体里,像泡在凉透的药汁里,连思维都慢了半拍。
他能听见影蛇的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很近,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蛇腥气——那是长期饲养毒影蛇留下的,和他腰间玉牌上的龙纹一样,都是大凉国师府的标记。
拖走。影蛇冷笑一声,大长老要的是尸体,正好送京城请赏。
陈玄被倒着扛起来时,后颈的碎发蹭到搬运修士的粗布衣领,痒得他想缩脖子,却只能任由身体随着对方的脚步摇晃。
血从他额角的伤口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绽开的形状像朵歪歪扭扭的梅花——这是他特意留的,为了让血滴的轨迹符合从崖顶滚落的角度。
马车轮子碾过林间小道的声音在半个时辰后响起。
陈玄被扔在运货马车上,干草刺得后背发痒,混着血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他能听见影蛇在车外和手下说话:那小废柴要真死了倒省心,就怕...
怕什么?另一个修士粗声粗气,凝气三层的废物,就算活着能翻出什么浪?
陈玄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起。
归元令的灵力残余像根细针,正扎在他丹田最隐秘的位置,维持着最后一丝生机。
他数着车轮碾过的碎石块,七块,八块,九块——到第十块时,马车突然颠簸起来,他的头撞在车板上,眼前闪过一片金星。
前面是黑风林。影蛇的声音突然低了,加快速度。
机会来了。
陈玄的眼皮像坠了铅块,他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阴阳眼在黑暗中艰难睁开一条缝——金雾里,七道灵气波动在车外浮动,最左边那个最弱,凝气五层,腰间挂着块青玉平安扣,穗子是新换的,还沾着染布的靛蓝。
就是你了。他在心里默念,逆脉灵气顺着被震断的右肩骨缝隙渗出来,细得像根头发丝,却带着淬过三回火的利。
噗。
那名修士突然闷哼一声,手捂着后腰跪倒在地。
马车上的陈玄能听见他喉间发出的嘶鸣,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有埋伏!
护着尸体!
混乱来得比陈玄预想的更快。
他能感觉到马车突然停住,影蛇的灵力像团烧红的炭块轰地炸开,震得车板都在颤。
他贴着车底慢慢往车帘方向挪,手指摸到车帘缝隙时,鼻尖突然窜进一股熟悉的松香——是哑婆婆纳的鞋底才有的味道,混着血和干草的腥气,突然就湿了眼眶。
三、二......
陈玄数到一时,车外传来影蛇的暴喝:尸体呢?
他的手指已经扣住车帘边缘,混着血的道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林子里的鸟群扑棱棱飞起,月光透过树缝落在他脸上,照得那双重新睁开的阴阳眼泛着淡金,像两盏刚刚点亮的灯。
林外的喊杀声撞碎了夜的寂静。
陈玄贴着树干,看着影蛇的玄铁匕首在月光下划出冷光——那柄刀方才还挑过他的下巴,此刻正劈向方才被他暗算的凝气五层修士。
废物!影蛇一脚踹翻那修士,蛇纹袖口翻卷间泄出缕缕青雾,是他驯养的毒影蛇嗅到了血腥气。
陈玄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逆脉灵气在体内游走如活物,将他的心跳调整成与林间虫鸣同频——这是他在秘境里跟着哑婆婆学的隐息术,此刻终于派上用场。
三具尸体横在十步外的草丛里。
那是他用断剑挑断喉管的三个追兵,身上的青麻修士服还带着体温。
陈玄猫腰窜过去时,靴底碾到一片带露的草叶,凉丝丝的触感让他想起哑婆婆院子里的薄荷。
他扯下其中一人的外袍,粗布料子磨得手背生疼,却让他眼眶发酸——上一次穿这样的衣服,还是七岁那年被老观主捡回青竹观,师娘连夜给他缝的道童服。
分三路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影蛇的暴喝惊飞了枝头的夜枭。
陈玄刚套上修士服的右手顿了顿,外袍下的归元令突然发烫,烫得他想起秘境石室内那面镇观古镜——镜中曾浮现一行血字:假死易,隐踪难,欲脱天罗,必借他身。
他扯下死者腰间的青玉平安扣,穗子上的靛蓝染渍还未干透。
这是方才阴阳眼扫到的破绽——新换的穗子说明此人刚加入队伍,身份记录未必周全。
陈玄将平安扣塞进自己腰间,又用死者的血在脸上抹了几道,混着额角未干的伤,活脱脱一副被流矢波及的倒霉修士模样。
黑风林的出口在东北方。
陈玄数着自己的脚步声,每七步换一次呼吸节奏,这是哑婆婆教他躲避灵识追踪的法子。
当他望见小镇外那盏摇晃的灯笼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影蛇的神识扫过他左肩,又擦着他右耳飘走。
他垂低眉眼,让额前的乱发遮住半张脸,混在三个往镇里运柴的农夫中间,听着身后追兵的马蹄声逐渐远去。
三碗黄酒,一碟卤豆。陈玄推开福来客栈的木门,灶上的铁锅正咕嘟冒泡,混着柴火气的肉香裹着暖意扑来。
柜台后擦酒壶的老掌柜抬头扫了他一眼,指节在柜台敲了三下——两短一长。
陈玄摸出袖中半块碎玉,与老掌柜掏出的另半块严丝合缝,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得归元二字在玉面泛着幽光。
二楼最里间。老掌柜的声音像块浸了水的棉絮,他擦酒壶的手突然顿住,目光扫过陈玄腰间的青玉平安扣,那东西明早让张屠户收走,别留过夜。
陈玄踏上木梯时,楼梯吱呀一响。
他摸了摸怀里的小布包——是老掌柜塞给他的,里面有易容膏、新身份的路引,还有半块烤得焦香的红薯。
这是哑婆婆的味道,他咬了一口,甜丝丝的热气涌进喉咙,烫得他差点掉泪。
客栈最里间的烛火是陈玄自己点的。
铜镜搁在木桌上,他揭开易容膏的泥封,指尖蘸着药膏往脸上抹时,镜中映出的面容正缓缓变化:眉峰拔高三分,眼尾添了道淡疤,连唇形都比从前薄了些。
他盯着镜中陌生的墨玄,忽然笑出声,指节叩了叩镜面:陈玄死了,从今天起,你是墨玄。
地图是从老掌柜那里拿来的,绢帛上用朱砂标着几个红点:大凉京城国师府、青竹观藏经阁、断魂崖下的无名洞穴。
陈玄的指尖停在国师府三个字上,指甲压出个白印——三天前在秘境,他用阴阳眼窥见影蛇腰间玉牌的龙纹,与当年灭门夜那道劈碎镇北侯府的龙形剑气,纹路分毫不差。
赵元清,你以为杀了陈玄就能安心?他对着地图低语,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将国师二字染成银白,我会让你看着,你费尽心机要抹掉的,如何在你眼皮子底下,长成扎进你心口的刀。
子时三刻,陈玄盘坐在床沿。
《逆脉通天诀》的口诀在他脑海里翻涌,他引动丹田那缕归元令残留的灵力,沿着被震断的右肩骨缝隙游走。
经脉里传来细密的刺痛,像有无数银针在挑开淤塞的泥垢。
他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阴阳眼在黑暗中泛着淡金——他看见自己的经脉正一寸寸发亮,那些被视作废柴的淤塞处,此刻正裂开细小的光缝,像春冰初融的溪流。
凝气四层。他低笑出声,指腹擦过床边那柄从追兵处顺来的短刀,刀身映出他眼底的光,原来逆脉修炼,真能破了那永远凝气三层的断言。
窗外的更夫敲过五更时,陈玄吹灭了烛火。
他裹着被子躺倒,听着楼下老掌柜的鼾声,忽然想起青竹观的晨钟——从前他总嫌那钟声吵,此刻却觉得,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从今天起,我不是废柴。他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轻声说,我是归元传人,是要掀翻这乱世的,镇世仙尊。
第二日清晨,老掌柜推开陈玄的房门时,床榻已空。
案头的铜镜下压着半块红薯皮,还有张纸条,字迹清瘦如竹:谢过红薯,后会有期。
镇口的茶棚里,卖茶的老汉正扯着嗓子喊:哎哎,听说了吗?
断魂崖下发现具道童尸体,青竹观的人认过了,说是那个废柴陈玄!
活该!茶客里有人拍桌子,早说那小废物活不过二十,这下清净了。
京城国师府的偏殿内,影蛇单膝跪地,额角渗着血。
案后穿龙纹玄衣的男子漫不经心拨弄着茶盏:陈玄死了?
是。影蛇喉结滚动,属下已确认尸体,断肩、折腿、心口血窟窿,与坠崖情形吻合。
很好。男子轻笑一声,茶盏底与案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去把青竹观的大长老叫来,就说...我要他们把《青竹诀》的逆练总纲,双手捧到我面前。
而此刻的陈玄,正站在小镇外的山路上。
他仰头望着被晨雾笼罩的峰峦,阴阳眼的金雾里,隐约可见数道妖异的黑气正从北方涌来——那是妖魔祸世的先兆。
他摸了摸腰间的归元令,嘴角扬起一抹淡笑。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