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涛灌进山洞时,陈玄正盘坐在灵泉石碑前。
他垂在膝头的手指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寒,而是隐在石缝里那缕幽蓝气息,正顺着阴湿的岩壁往他后颈爬。
阴阳眼里,那团蛇鳞状的气团比昨日更浑浊了,混着铁锈味的腥甜,像条吐信的毒蛇。
陈玄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
他早该想到的,影蛇这种追了他七日七夜的疯狗,怎会轻易放他进这处秘境?
小废物。
声音像冰锥扎进后心。
陈玄瞳孔骤缩,未等回头,后颈的寒毛已根根竖起。
他记得影蛇的声线,像被毒酒泡过的钢丝,此刻裹着笑,却比之前更冷。
三枚银针破空而来的刹那,陈玄的脊背几乎要贴到石碑上。
他借着碑身的弧度侧滑半步,银针擦着左肋钉进岩壁,嗤的一声,石屑混着青烟簌簌往下掉——三个拇指大的黑孔正滋滋冒着酸雾,连岩壁都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凹痕。
好毒的针。陈玄舔了舔发苦的唇。
他能感觉到,银针带起的风擦过皮肤时,表层的汗毛都蜷曲焦黑了。
阴阳眼里,影蛇的位置终于显形:对方缩在洞口右侧的阴影里,玄色劲装沾着暗褐血渍,腰间的蛇形皮囊正渗出紫液,在青石板上洇出诡异的花。
以为躲在石碑后就能保命?影蛇的蛇形软鞭刷地抖开,鞭头的蛇牙泛着幽蓝,这山洞就这么大,我封了出口,你连喘气都是在喝我的毒雾。
话音未落,陈玄便闻到了那股甜腻的腥气。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晚了。
舌尖已泛起铁锈味,喉咙像被火炭烫过,连带着丹田的灵气都开始翻涌。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青斑,是毒雾顺着毛孔钻进来了。
经脉淤塞的废柴。影蛇踩着蛇行步逼近,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寒光扫过陈玄发颤的指尖,你以为凝气五重就能翻天?
这毒雾专破灵脉,等你灵气乱成浆糊,我就用这把刀......他用刀背敲了敲陈玄的后颈,挑出你的魂魄,喂给我养的蛇。
陈玄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怕,是急。
阴阳眼里,影蛇的灵气脉络像被搅乱的墨汁,丹田处的气海泛着浑浊的灰,显然刚才为了潜伏,对方强行用毒术闭气,早伤了根基。
可他的毒雾太狠,陈玄能感觉到,原本淤塞的经脉此刻被毒雾一激,竟像被千万根细针扎着,痛得他额角的汗直往下淌。
你在抖?影蛇的刀尖挑开陈玄的衣领,废柴就是废柴,连疼都受不住...
疼?陈玄突然笑了。
他望着影蛇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眼神清亮得吓人,哪有半分痛苦?我在数你的破绽。
影蛇的刀尖顿住了。
陈玄的阴阳眼泛起金光。
他看见影蛇握刀的右手小指在抖,是刚才潜伏时压在石缝里太久,血脉不通;看见对方左脚的鞋跟磨得厉害,蛇行步的重心其实在右腿;更看见,短刃的寒光里,有缕极淡的黑气正顺着刀尖往上爬——那是毒雾反噬的征兆。
你用毒雾封洞,自己却吸了半柱香。陈玄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影蛇心口,毒雾乱灵,你连凝气大圆满都没到吧?
现在灵气反噬,你比我更疼。
影蛇的脸瞬间惨白。
他想退,可蛇行步的重心早被陈玄看穿——右腿刚往后挪半寸,陈玄的脚便精准地踩住了他的鞋跟。
影蛇踉跄的刹那,陈玄反手扣住他的腕脉,冲脉里刚贯通的灵气如洪流般涌进去。
咔嚓!
腕骨碎裂的声响在山洞里炸响。
影蛇的短刃当啷落地,疼得他额角青筋暴起,却硬是咬着牙没叫出声。
陈玄盯着他扭曲的脸,突然从怀里摸出半块红薯干,塞进自己嘴里。
老掌柜的手艺。他嚼得很慢,甜香混着嘴里的血腥气,比你的毒雾甜多了。
影蛇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想骂,想扑上去同归于尽,可陈玄扣着他腕脉的手像铁钳,灵气顺着伤口往里钻,竟在一点点绞碎他的经脉。
更让他胆寒的是,陈玄肩颈的青斑正在消退——那毒雾对他的影响,似乎比预想中小得多。
你......你逆练了《青竹诀》?影蛇突然嘶声喊,难怪经脉淤塞......
陈玄没回答。
他望着洞外渐亮的天光,松开手退了半步。
影蛇瘫坐在地,捂着粉碎的手腕直喘气,蛇形软鞭早不知甩到了哪里。
陈玄弯腰捡起短刃,在手里掂了掂,突然反手扎进自己脚边的青石板。
这刀有毒。他抬头时,眼底的金光淡了些,但你更毒。
影蛇的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想爬,想逃,可陈玄的目光像把刀,钉得他动不了半分。
直到陈玄转身走向石碑,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根本没杀他,甚至连伤口都没补一刀。
你......你为什么不杀我?影蛇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玄的手抚上石碑上流动的古篆。
他能感觉到,那些晦涩的符文正顺着掌心往身体里钻,像在教他某种更隐秘的呼吸法。
洞外的风卷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飞,他侧头看了影蛇一眼,笑了:留着你,才能引更大的鱼。
影蛇的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望着陈玄盘坐在石碑前的背影,看着对方闭目凝神,呼吸越来越轻,轻得几乎要和山风融为一体。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陈玄的生机,正在一点点消失,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隐......隐气术?影蛇惊得咬破了舌尖。
他突然想起,百年前有本古籍记载过,逆练青竹诀能修出隐气篇,可那是传说啊......
陈玄没听见。
他的意识正沉入丹田。
那里的灵气不再翻涌,反而顺着新贯通的冲脉,缓缓流向全身。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越来越慢,慢得像要停了。
而在阴阳眼里,影蛇的恐慌、洞外的鸟鸣、山风的轨迹,都变得格外清晰——
陈玄的呼吸细若游丝,连指尖的温度都在往骨髓里退。
隐气篇的运转比他预想中更艰涩——逆练《青竹诀》时残魂说过,这篇要将生机锁进经脉最深处,像把活人的魂儿往石头里埋。
此刻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正以三息一次的频率跳动,连丹田那簇幽蓝的灵火都压成了豆大的光,在阴阳眼里,整个人的轮廓正从鲜活的赤金色褪成半透明的雾。
洞外影蛇的喘息声突然粗重起来。
陈玄睫毛微动——对方终于发现他消失了。
装神弄鬼!影蛇踉跄着爬起来,蛇形软鞭缠回腰间,短刃重新握进染血的掌心。
他的右眼跳得厉害,刚才被陈玄捏碎的腕骨还在渗黑血,可更让他发慌的是,明明洞就这么大,他竟连陈玄的衣角都摸不到。
毒雾早散了,岩壁上的酸蚀孔还在滋滋响,他弯腰捡起半块陈玄刚才嚼剩的红薯干,指腹被甜味黏住时,后颈突然窜起凉意——这甜味里,竟混着极淡的青竹香。
逆练......果然是逆练......影蛇喉结滚动。
他想起国师说过,青竹观那本破诀早被翻烂了,除了陈玄这废柴,谁会去碰逆练这种找死的路子?
可现在他信了——陈玄的生机就像被揉皱的纸,明明还在,却怎么都抓不住。
陈玄在暗中攥紧了拳头。
他故意在左侧岩壁留下一缕散逸的灵气,像断线的风筝似的飘向洞深处。
影蛇的蛇形步果然动了,脚尖点地时带起的风擦过他耳后,陈玄甚至能听见对方吞咽口水的声音——那是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本能。
小废物,我看你能躲到......
影蛇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左脚刚跨过洞口那道若有若无的光痕,陈玄闭了三日的眼突然睁开。
阴阳眼里,洞底的古篆突然活了,像金红的蚯蚓般从石碑底座钻出来,在地面织成一张网。
他指尖掐了个残魂教的隐诀,舌尖抵住上颚——这是激活禁制前最后一步。
起!
陈玄低喝声未落,淡金色屏障已从地面喷涌而出。
那光像融化的金箔,裹着松脂的香气,瞬间将影蛇拦在洞外。
影蛇的刀尖刚碰到屏障,整个人就像被巨锤砸中胸口,砰地撞在洞壁上,嘴角溢出黑血。
他望着屏障里陈玄逐渐清晰的身影,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你敢困我?
国师要的是活的!
你、你会死得比镇北侯满门还惨——
镇北侯?陈玄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句话像根烧红的针,刺破了他记忆里最后一层迷雾。
可他没时间细想,影蛇的短刃已再次斩向屏障。
这次屏障泛起涟漪,竟反震出一道金芒,直接洞穿了影蛇的左肩。
啊!影蛇摔在地上打滚,鲜血把青石板染成暗紫。
陈玄趁机贴近石碑,掌心的温度让古篆泛起暖光——残魂说过,这处秘境的禁制只能用逆诀激活,而他刚才引动的,不过是最浅的一层。
多谢前辈。陈玄对着石碑轻叩首。
他能感觉到,残魂的意识正顺着古篆流入他经脉,像长辈拍了拍他后背。
下一刻,他屈指弹向地面,隐气篇的灵气如游鱼般钻进石缝。
洞底突然传来咔嚓轻响,陈玄的身影便随着碎石簌簌而下,消失在影蛇的视野里。
回来!
你给我回来——影蛇跪坐起身,左手死死抠住屏障。
他望着陈玄消失的地洞,突然想起腰间的血玉符。
那是国师亲手给的,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可现在他的腕骨碎了,灵气乱了,连毒雾都被陈玄破了......影蛇咬碎舌尖,鲜血滴在血玉符上,符面立刻腾起红雾。
大凉西南三十里,陈玄在此!影蛇的声音混着血沫,求大人......降、降罚......
红雾里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影蛇的瞳孔骤缩成针尖——那不是人声,是某种更古老、更冰冷的存在在回应。
他突然想起师傅说过,国师养的客卿,都是从幽冥里扒拉出来的凶物......
陈玄的双脚刚触到暗河的水,就听见头顶传来锁链碰撞的脆响。
他借着水纹的倒影抬头,看见洞顶的缝隙里漏下一缕红雾,像毒蛇信子般舔着地面。
暗河的水流过他脚踝,凉得刺骨,却正好掩盖了他的呼吸声。
陈玄摸出怀里半块红薯干,甜香混着水腥气钻进鼻腔。
他盘膝坐在凸起的岩石上,望着暗河尽头的幽光,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该来的,终究要来。
但至少——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石碑古篆的余温——这次,他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废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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