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文街归途中，风吹白雪扑面如刀。
萧逸独行于灯火渐稀的街巷，僧袍湿冷，却步伐未乱。
谢玄不见，祖母病危，诗礼之地群儒讥嘲，他本可怒，可争，可辩。
可他只静静走着，像个负尘的行僧，将这尘世一饮而尽。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请动谢玄，为祖母治病！
街角！
一匹青鬃马雪中立，马前一人银袍佩剑，静立如松。
“萧公子。”
女子转眸，声音清冷，“你走得太快了。”
是柳映雪。
她的衣袍覆雪，眉眼间却无半分寒意，倒像是立于风雪之巅的将军，看尽天下人情冷暖。
萧逸脚步微顿，却未惊讶：“郡主在此作甚？”
“寻你。”
“寻我？”
她自马前行来，一袭剑意仍未散净，走至萧逸面前，才低声道：“虽然我也很不屑萧念所为，但我敬重萧家祖母，谢玄我也在寻。”
“他应允前往北宫前，暂在一位旧识府中落脚，明日即行。”
“若再错过，恐无回转。”
萧逸道：“原是同一事。”
柳映雪点头：“我郡中藏一位谢玄旧徒，虽不及其医术，但也许能延一线生机。”
她看向他，眼神微动：“入郡一叙如何？”
萧逸本欲婉拒，可想到祖母尚在榻前，哪怕只剩一线生机，他也不能轻易放过。
于是，只一拱手：“有劳。”
……
郡主府设于京南隐巷，院中皆白石青瓦，不似中原官宦之繁复，反倒透着一股肃杀之美。
柳映雪未设宴，只遣人熬了茶，便请萧逸移步后园。
月色清冷，雪落无声。
院中设一小型剑场，竹架高挑，地面平整，正好舞剑。
“入府之前，我在边塞学剑。”
柳映雪轻轻一笑，取下腰间长剑，“杀人，也解气。”
萧逸负手站在台阶前，微点头：“愿闻其招。”
柳映雪不再多言，剑势已起。
她不舞剑为美，而舞剑为战。
起手是围困之阵，剑光如网，步伐却似游龙。
继而翻腕破空，横斩而出，剑啸风生，一招一式仿若军阵之变。
到最后一式，长剑破空挑起，一剑划天，落雪随势碎成漫天光点。
“此式名为‘破雪九天’。”
她收剑于鞘，静静望他，“我昔年被困南疆天险，是你一策救我于绝地。”
“你从不自言功绩，甚至藏名埋迹。可我今日若不护你清誉，这剑便失了锋芒。”
萧逸轻笑，未言谢。
“你仍恨他们？”
柳映雪问。
“若说不恨，便是骗人。”萧逸淡淡答，“可恨不妨碍我忘。”
她又道：“你既忘了，为何还要独赴文街受辱？”
萧逸侧过脸，望着园外雪林，语气轻缓如水。
“因我有祖母尚在。”
“我可负天下人，但不能负她。”
柳映雪望着他，许久，忽道：“你心中有人？”
“曾有。”
“可惜她不是我。”
萧逸低眉：“我不想负你，更不想误你。”
柳映雪不再说话，仿佛只想将这寂寥月色，交给彼此安静共存。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姓萧的！你给我出来！！”
紧接着便是一阵杂乱脚步声，郡府门口几名侍卫已被拦下，却不敢强行阻拦来人。
“王八蛋！！”
一声凄厉的喊叫从院门传来，段红雪披着狐裘、脸色苍白，站在门前，身后萧辰怒容满面，声嘶力竭。
“深更半夜，你借着为祖母寻医问药之由，进女子府邸？你就是这样对待我母亲的？你还要不要脸？”
柳映雪眉头微挑。
萧逸未语，只静静看着来人，脸色未变。
萧辰按捺不住，大喊道：“你背着我娘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还是男人吗？！”
段红雪见状，情绪崩溃，先是哀求：“逸儿，你心里明明还有我。你还记得我们成亲那年你送我的簪子吗？你最疼我……”
她一步步靠近，眼中泪水欲落：“我知错了，只要你愿意回头，我、我就当一切没发生……”
萧逸静静看着她，未动。
段红雪的脸色忽地变了，转而怒斥：“我都已经这样求你了，你还要怎样？”
“你别装了！你以为我真愿意嫁你？当年不是你祖母硬压，我会下嫁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养子？”
“你算什么东西，祖母都快死了，还搅得将军府天翻地覆！现在又来勾搭什么南疆郡主，莫非真当自己是皇子不成？”
“莫以为，自认为抢不过萧念，得不到萧家的支持，现在转向南疆郡主的门下？上个上门女婿？”
柳映雪眉头微挑，眸色渐冷。
萧辰跟着骂道：“你别以为靠脸就能巴结女人吃软饭，真把自己当个英雄了？”
“闭嘴。”
一字落地，柳映雪缓缓拔剑，挡在萧逸身前，冷眼看向那对母子。
“你父亲，是我命中救星。”
“尔等出言侮辱，便是污我之人。”
“再敢妄言一句，我便先教你们如何尊人。”
段红雪怔住，满脸苍白。
而萧逸终于迈步向前，站在柳映雪身侧，淡淡开口：
“郡主，莫要动气！”
“小人眼中无君子，与他们多说无益！”
“段红雪。”
“你既来，我也正好一并说清。”
“我与你，自三年前便已名存实亡。那封‘休妻书’，是我亲笔所写，我们已经结束了！”
“你说我不清白？我自断与你后，何曾再入红尘？”
“你说我勾搭郡主？你只见表象，是郡主深夜不辞辛苦，为我引荐神医之徒！”
“在我入庙三年间，你几次三番夜入萧念房间，清晨而出，你能解释的清楚吗？”
“真正不清白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我之间，自此一笔勾销。今后，不相见，不相扰，不相欠。”
话音落地，风中雪屑皆止，整座院子，冷如霜锋。
段红雪身形一晃，脸色苍白，泪水终于溢出眼角，嘴唇颤抖却再无言可说，只能拽着萧辰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
“你不要胡说，你不要诬陷我娘，我跟你拼了！”萧辰怒了。
段红雪急忙拉住儿子，免得事情闹大！
“不要，辰儿，我们走！”
临走前，她回首看了一眼那个身影，却再也找不回，曾为她深情的模样。
……
院中重新归于寂静。
柳映雪收剑，斜靠在栏前，轻声：“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萧逸摇摇头：“是我为郡主带来了麻烦，同时谢谢郡主，替我出剑。”
“此生，我的剑只为你而出。”
雪落满肩，萧逸静静看着那一片银白，无言良久。
他低声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