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神医谢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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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祖母房中药香未散,红枝嬷嬷低声哭泣,太医捧着脉枕退出门外,只摇头叹息:“老主母气血已尽,再拖数日,便是天人之别。”

“除非……”太医犹豫片刻:“除非谢玄出手,或有一丝生机!”

萧逸负手站在窗前,眼神沉如潭水。

“神医谢玄!”

“正是他!”

“他人现在何处?”

“正巧,我今日刚刚拜会过谢神医!”

“谢神医接了宫中口谕,傍晚已入禁中候诊,明晨启程前往北宫驻院。”

“可他还未离京。”萧逸语气极轻,“还可寻。”

太医点头:“确实如此,只是谢神医脾气执拗,能否请动,尚可未知……”

一旁的红枝嬷嬷犹豫道:“据说谢神医暂留文街谢园,与友人小聚,只是……”

“只是什么?”萧逸询问。

“文街乃文人士子,京中清谈雅集之地,素来清高,不喜外客搅扰,尤其是我们将门武子!”

“文武天生对立!”

“况且谢神医向来怪脾气,若强求面见,恐……”

萧逸未等她说完,已转身取袍:“只要能救祖母,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会去。”

“主母那里……”

“不管想什么办法,只求太医给我多争取一些时间。”

他说完这句,转身出门。

……

文街位于京南角落,旧时为寒士聚地,如今却早已成了士族清流的集市。

入夜仍有灯火通明。

街上三步一馆,五步一亭,琴声、酒香、书声、诗语交织其中,儒生少年白衣飘飘,皆自命风雅。

而今夜最热闹的,正是“敬芝园”内一场雅集。

园中厅堂中坐着数十名文人子弟,多为礼部、翰林、国子监弟子,一人青衫长袍、唇薄眼锐,正执杯赋诗,众人环绕附和,言笑风生。

此人便是京中文士圈名声最盛的“洛桥才子”——秦望之。

“谢神医今夜栖居后堂,若能请他出面一谈医理,我等可将‘医文会论’立为下月文题。”

秦望之朗声道,引得一阵欢呼。

“好!”

“还是秦兄有胆识,连神医都敢评!”

“那是,世子都对他礼让三分——我等怎能不随?”

众人正笑着,忽见门外灯影一斜,一名素袍男子迈步而入,未着官饰,无仆随行。

厅中众人一滞。

“何人?”

“失礼了。”

萧逸拱手,“水镜寺镜澄,欲见谢玄谢神医一面,事关生死,恳请通禀。”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错愕,而后哗然。

“他?”

“就是那个将军府出来的弃子……前僧人?”

“他来做什么?”

“一介武夫,且为弃子,来文街?也配?”

议论声越聚越密,几人已经面露不善。

“此地是文人清谈之所,岂容外人搅扰?”

一名戴冠少年冷笑,“不学诗书、不明典策之辈,怕是连‘礼’字都未学过吧?”

萧逸仍神色平静,只淡道:“今日前来,只为求药一事,谢神医若不愿,我自不强求。”

那秦望之却站起身,走至堂前,盯着他上下打量片刻,忽然一笑:

“原来是萧府那位‘退位归佛’的义子。”

“今日可真是贵人驾临。”

“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你。”

他缓缓举杯,斜倚柱旁,言语轻慢:“此处讲诗论道,不讲刀枪之气,你这身草莽气息,未免太扰人清雅。”

四周笑声再起。

“若想见谢神医,不如先过我这一关。”

秦望之举起手中竹简,“你识得此文所出乎?”

萧逸看都不看,回一句:“《太玄经·序义章》。”

对方一滞,又取出一页纸:“那此策所言‘礼不贵德,何以明邦’?”

“《周官·典礼》。”

秦望之脸上收了笑意。

“倒是识得些文字。”

“可惜,”他话锋一转,语气犀利,“你虽识文,却不识理。你出身庙门,学的是佛,不是儒。”

“今日踏入此地,便该知礼让三先。”

“而非倚仗过往功名,趾高气扬。”

“你说我趾高?”

萧逸望着他,忽而一笑。

“你这酒未尽三巡,便高谈兵策,笑我不通章句。”

“我问你,南疆围困之年,你可知何策退敌?雍州叛军之役,你可解谁断其粮路?”

“你说我不识诗理,却不知诗理不安天下。”

“你说我非儒之人,却不问我兵道之外,如何持国。”

秦望之脸色一沉:“大言不惭!”

秦望之冷笑:“斗诗明礼,不问出身。你既不通科举,不妨答我一题——”

“众位皆在,若你能斗诗明礼,我便亲自通禀谢神医,若不成——请你回去佛堂,别污我文街清气。”

众人喝彩:“好!”

“让他试试!”

他从袖中抽出一页残章,扬声念道:“《广川集》有言:‘文章济世,道载其心’,你却以兵谋杀伐为正,莫非要将儒学尽废?”

萧逸淡声答道:“杀伐生于乱世,文章源于治道。若只倚诗句自娱,却不能定社稷、安军心,那便是腐文。”

秦望之眉头微蹙:“你言词虽急,仍不通章理。”

“你说我不识诗?”

萧逸忽而一笑,提笔走至几前,淡淡道:“那便送你一句。”

他落笔如风,笔走龙蛇,片刻间写下一行:

“若帝王无贤,文人再多,亦不过曲水流觞,保不了半寸山河。”

字落纸成,厅内鸦雀无声。

厅中寂然。

众文人面色复杂,有人低声念出,又有人转头面露惭色。

秦望之脸色一白,终是再也笑不出来。

“你……”

“我不争你清雅。”萧逸放下笔,轻声道,“我只求谢神医一方。”

正在此时,园后缓步走出一名灰衣少年,躬身道:“诸位,师尊已于辰时奉召入禁,明日随皇驾离京。今晚静居闭门,不见客。”

一石落地,全场皆带笑意。

“闭门谢客,看你怎么见!”

“自作自受。”

街人也围上前来,有人见萧逸失望神色,顿起嘲笑之意:

“这就是你拼死求来的结果?”

“一个没人要的狗,连门都进不去。”

萧逸听得分明,却不怒不语,只转身而去。

秦望之看着那背影,莫名心口发堵,正欲出口冷嘲,却听他头也不回地淡道:

“狗不言,是怕人将人言,当作天命。”

他走得极慢,却仿佛踏在众人心头,直到彻底消失在月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