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墨已在后院蹲了小半个时辰。
他指尖抚过青石板上的第三道线，断发簪渗出的黑血在石面洇出蛛网纹，沾在指腹上凉得刺骨。
昨夜画下的符阵泛着幽光，古玉、陶俑、断簪各自散发着不同的阴气——识魂关要辨阴物等级，斗灵关需破怨灵幻影，定心关得渡自身执念。
他望着东墙下新竖起的木牌，牌上联盟试炼四个朱砂字被露水浸得发晕，像团凝固的血。
掌柜的。
风无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墨回头，见他抱剑立在院门口，晨雾漫过他腰间的剑穗，枫叶红得刺眼。
青年剑客没穿外袍，月白中衣下摆沾着星点夜露，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从井里打了把脸。
来得早。苏墨起身拍了拍膝头的湿土，第一关识魂，十件阴器藏在这三物周围，你需说出它们的等级和特性。
风无痕应了声，提剑上前。
他的影子掠过古玉时，玉身红光骤盛，映得他眉骨发亮。
苏墨注意到他握剑的手松了松，指节在剑柄缠的丝绦上轻轻一叩——那是试剑前的习惯。
游魂级铜铃，藏在陶俑左脚后跟。风无痕突然开口，剑尖轻点陶俑底座。
苏墨蹲下身，用指甲挑开陶俑脚底的泥垢，露出半截铜铃，铃身刻着往生二字，正是游魂级阴器的典型标记。
厉鬼级玉扳指，在古玉下方三寸。风无痕又道，这次连剑都没拔，只抬了抬下巴。
苏墨用判官笔戳开古玉旁的青石板，果然见枚墨绿扳指卡在石缝里，扳指内侧有半枚血手印，怨气灼得笔尖发烫。
十件阴器被风无痕说了九件时，苏墨已经开始摸腰间的玉佩。
最后那件藏得极深，在断发簪的阴影里，是片指甲盖大的碎瓷。
风无痕盯着那点阴影看了片刻，突然低笑一声：鬼将级？
不对，这怨气发闷，像被封过。他蹲下来，指尖几乎要碰到碎瓷，是被镇压过的鬼将残魂，怨气被磨平了棱角，倒像...
像块被反复捶打的铁。苏墨接口。
他想起《阴器录》里的记载，鬼将残魂若被高僧用往生咒镇压七七四十九日，怨气会变得钝重，确实像块旧铁。
风无痕抬眼，目光穿过晨雾与他相撞：掌柜的，这关我过了？
过了。苏墨扯了扯嘴角，第二关斗灵，跟我来。
斗灵关设在前院的杂物间。
苏墨推开木门，霉味混着阴气扑面而来，墙上的铜镜突然泛起青光——那是系统模拟的怨灵幻影。
镜中浮现出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指甲长得能勾住门框，喉咙里发出刮金属般的尖叫。
风无痕的剑出鞘时带起一阵风，吹得苏墨衣角翻卷。
剑光掠过镜面的刹那，幻影突然分裂成三个，分别从左、右、头顶扑来。
苏墨退到门边，看着风无痕旋身挥剑，剑穗上的枫叶划出红弧，三个幻影竟被他同时劈散。
这招是分云？苏墨挑眉。
他记得《剑谱残卷》里提过，分云剑需同时锁定三个目标，是剑客境界的试金石。
掌柜的懂剑？风无痕收剑入鞘，镜面青光渐散，第三关定心，我自己来。
定心关在阁楼二楼。
苏墨跟着他上楼时，听见木楼梯吱呀作响，像有人在底下叹气。
阁楼中央摆着爷爷的老藤椅，椅面铺着褪色的蓝布，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椅背上投出蛛网似的影子。
幻境从这里开始。苏墨指了指藤椅，你最大的执念会具象化，破了它就算过。
风无痕没说话，直接坐了上去。
苏墨退到门口，手按在门框上——他能感觉到阴气正从地板缝里往上涌，像无数只冰凉的手在爬。
幻境里的风无痕站在悬崖边。
他的剑断成两截，插在脚边的碎石里。
对面站着个穿青衫的少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正是十年前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师弟。
师兄，你说要带我去看东海的日出。少年笑了笑，血从嘴角淌下来，可我等不到了。
风无痕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伸手去碰少年的脸，手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十年前的暴雨突然劈头盖脸砸下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喊：小师弟，抓稳我！可怀里的人越来越轻，最后只剩半块染血的玉佩，坠子上刻着平安二字。
是我没护住你。风无痕低声说，是我......
那现在呢？少年的声音突然变了，变成苏墨的。
风无痕猛地转头，看见苏墨站在身后，手里举着块染血的玉佩——正是他藏在剑鞘里的那块。
现在你有了新的人要护。苏墨说，九幽阁的人，联盟的人，他们需要你。
风无痕盯着玉佩看了很久。
最后他弯腰捡起断剑，剑刃在幻境里重新变得完整。
他对着少年的影子抱了抱拳：小师弟，这次换我跟着光走。
阁楼里的风无痕突然睁开眼。
他额角挂着汗，却笑得很轻：过了。
苏墨递过帕子，触到他指尖时吓了一跳——那温度烫得反常，是破幻境时燃烧的执念。不错。他说，你是第一个过三关的。
青羽姐！
楼下突然传来阿明的喊叫声。
苏墨探身往下看，见青羽抱着个红漆木盒站在院中央，盒盖掀开着，里面码着一排拇指大的药丸，泛着珍珠似的白光。
清神丸，能稳定心神。青羽抬头，腕间银镯在晨光里一闪，我昨晚赶制的，给考生们备着。她又从袖中摸出支细香，香头点着后冒出青烟，还有镇魂香，能让阴灵动作慢半拍。
苏墨接过香闻了闻，烟里有股淡淡的艾草味，混着点朱砂的腥气。
他转头看向风无痕，对方正盯着那盒药丸，剑穗上的枫叶被风吹得晃动：管用？
上次对付厉鬼时试过。青羽耳尖泛红，能撑半柱香。
苏墨把香插在院中的石墩上，青烟刚飘起三尺高，旁边的陶俑突然晃了晃脑袋——动作比平时慢了三倍不止。
他笑了：青羽，联盟后勤核心，你当定了。
青羽的眼睛亮起来，像落在银镯上的晨光。
可这亮意只维持了片刻。
一阵阴风吹来，吹灭了石墩上的镇魂香。
苏墨的后颈突然泛起寒意，那是阴气逼近的直觉。
他转头望向巷口，见鬼狼站在雾里，身后跟着七八个鬼修，最前面的那个裹着黑斗篷，身形比常人高了半个头，脚不沾地——是鬼将。
苏掌柜的，招的人越多，我杀得越多。鬼狼舔了舔嘴角，今天，我要拆了你的试炼场！
苏墨的手按在腰间玉佩上。
玉佩发烫，是防御阵启动的征兆。
他转头对阿明喊：带考生去地下室！又对风无痕说：包抄鬼将侧翼！最后看向青羽：归元丹，给我和阿明。
青羽没说话，直接把木盒塞进阿明手里，自己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倒出两颗红药丸。
苏墨接过吞下去，喉间立刻泛起暖意，连带着被阴气冻僵的指尖都开始发烫。
鬼将动了。
它挥出的阴气爪风撕开了院墙上的招募令，碎纸片打着旋儿飞起来，像被血浸透的蝴蝶。
风无痕的剑从侧面刺来，正扎在鬼将肩胛骨的位置——那是鬼修的命门。
鬼将发出刺耳的尖叫，转身去抓风无痕，却被阿明布下的五行阵绊了脚。
苏墨趁机冲上前，手里的幽冥锁链闪着蓝光。
他能感觉到鬼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像在找什么东西——不是他，不是风无痕，是......他低头看向腰间的玉佩，突然明白过来。
想要这个？苏墨扯下玉佩抛向空中，来拿啊！
鬼狼果然扑了过来。
苏墨等的就是这一刻，锁链刷地缠住他的脖子。
鬼狼的指甲抠进苏墨手腕，却被玉佩反震的阳气烫得冒青烟。说！
谁让你来的？苏墨低吼。
鬼狼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你以为......
他的话没说完。
一口黑血从他嘴里喷出来，溅在苏墨脸上。
鬼狼的眼睛逐渐失去焦距，身体像被抽干了阴气的破布，瘫软在地上。
苏墨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没了，连残魂都散得干干净净。
被灭口了。风无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的剑上还滴着鬼将的黑血，他们在监视我们。
苏墨擦了擦脸上的血，抬头望向巷口的雾。
雾里似乎有双眼睛，可等他凝神去看，却只看见几片被风吹散的招募令。
继续试炼。他说，声音比晨雾还凉，但从今天起，所有人都要小心。
青羽蹲下来，用帕子擦他手腕上的血。
银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某种无声的警告。
阿明带着考生从地下室出来，脸上还沾着土，却都眼巴巴地望着苏墨——他们知道，这样的掌柜，值得跟着。
风无痕把剑穗上的枫叶理了理，突然说：我加入联盟。
苏墨转头看他，晨光里，青年剑客的眼睛亮得像淬过的剑。
他笑了笑，没说话——该来的总会来，该护的，他绝不会再松手。
后半夜，苏墨又在后院蹲了很久。
他望着石墩上未燃尽的镇魂香，想起鬼狼临死前的笑。
月光漫过青石板，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道守在门口的屏障。
明天，试炼继续。而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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