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湾的晨雾像一层厚重的纱幔笼罩着整个渔港,将破旧的码头和停泊的渔船都模糊成灰色的剪影。林墨站在北极星号渔船锈迹斑斑的甲板上,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掌心的纹路里嵌着洗不掉的机油和鱼腥味,指关节因为连续几周的体力活而变得粗大突出。三个月前在摇篮实验室废墟里强行拔出的数据芯片,如今只在手腕内侧留下一道淡白色的疤痕,像一条细小的闪电。
咖啡。
楚清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疲惫的沙哑。她递来一个冒着热气的铁皮杯,金发被潮湿的海风吹得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条用来遮掩后颈疤痕的深蓝色羊毛围巾,是上周在渔港集市用三美元淘来的二手货,边缘已经有些起球。林墨接过杯子时,滚烫的金属杯壁让他条件反射般缩了下手指——这种细微却真实的痛觉,是他确认自己还活着的证据之一。
萧月呢?林墨啜了一口苦涩的黑咖啡,感受着热流顺着食道滑入胃部。
在舱底修理冷冻舱的压缩机。楚清妍望向远处灰蒙蒙的海平面,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她说闻到柴油味会让她想起北极基地的发电机房。
渔船突然被一个巨浪掀起,剧烈摇晃的甲板让咖啡从杯中泼溅出来,在林墨的手背上留下一片红痕。没有系统预警,没有平衡辅助,他只能本能地抓住湿滑的栏杆。楚清妍踉跄着撞进他怀里,洗发水的柠檬味混着海腥气和淡淡的汗味钻入鼻腔——这是他在数据世界里从未体验过的复杂气味组合,如此真实,如此...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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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捕鲸站的铁门在海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林墨用肩膀顶开半掩的门板时,惊飞了一群栖息在生锈桁架上的海鸥,白色的羽毛在昏暗的光线中纷纷扬扬。仓库内部弥漫着腐臭的鲸脂味和霉味,那架熟悉的轮椅静静停在角落,金属扶手上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他在这里停留过。楚清妍从歪斜的抽屉里取出一本被海水泡过的笔记本,纸张已经肿胀发皱。扉页上的钢笔字迹晕染开来,只能勉强辨认:如果他们找来,告诉他们去白令海峡的——后半截被粗暴地撕掉了,只留下锯齿状的纸边。
萧月突然跪倒在地,腹部的伤口又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珠。她颤抖的手指抚过地板上的一道奇怪刻痕——一个歪歪扭扭的莫比乌斯环符号,中央刻着数字1024,刻痕里填满了黑色的污垢。
他知道我们会来...萧月的指甲深深抠进木质地板,腹部的伤口深处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蓝光,我的系统在重启...老时就在那艘船上!我能感觉到!
林墨快步走到积满灰尘的窗前。暮色中的海面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一艘纯白的科研船正缓缓驶离港口,船身上印着几乎被擦掉的普罗米修斯字样。三个月来第一次,他感到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在意识深处蠢蠢欲动,像困在笼中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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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渔船舱底,柴油机的轰鸣震得耳膜生疼,连带着胸腔都跟着共振。萧月猛地扯开已经被血浸透的绷带,伤口深处数据流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像一只即将苏醒的电子萤火虫。
那是公司的船!她的声音突然带着电子噪音般的颤音,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我们不是来当普通人的!我们穿越了七层叙事矩阵不是为了在渔港修一辈子渔船!
楚清妍死死按住她剧烈起伏的肩膀:再这样下去你会流血至死的!看看你的伤口!她扯开萧月的衬衫下摆,露出那道横贯腹部的狰狞伤口,边缘已经开始发炎化脓,但深处却闪烁着不自然的蓝光。
林墨的目光移向舷窗外渐行渐远的白色船影。他想起拔掉芯片时看到的最后一幕:老时在爆炸火光中的剪影,轮椅被气浪掀翻,以及那句被巨响淹没的呼喊——记住代价!
渔船又一次被巨浪抛起,剧烈颠簸的舱室让所有未固定的工具都叮当作响。楚清妍失去平衡撞进林墨怀里,这个曾经能操控冰凤的战士,现在会因为晕船而脸色惨白、嘴唇发抖。林墨下意识搂住她的肩膀,透过单薄的衣料感受到真实的体温和微微的颤抖。
追上去。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而坚定。弯腰掀开角落的工具箱,取出三张皱巴巴的港口工作证,但不是为了真相。证件照片上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但足以应付基本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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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白令海峡飘着细雪,像无数碎钻洒落在漆黑的海面上。林墨蜷缩在科研船运输舱的集装箱里,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没有增强听觉,没有夜视能力,黑暗中只有楚清妍轻微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还有萧月因疼痛而时不时的抽气声。
你后悔吗?楚清妍的气息拂过他的脖颈,温暖而潮湿。
林墨的手摸向腰间别着的手电筒——这是他们唯一的武器。在某个恍惚的瞬间,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在数据洪流中挣扎的自己,那个能改写现实规则的编辑者,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
不后悔。他握紧楚清妍冰凉的手指,感受着彼此掌心粗糙的茧子相互摩擦,但害怕。这句坦白像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货舱门突然洞开,刺眼的探照灯光如利剑般劈开黑暗。逆光中,一个坐着轮椅的轮廓缓缓靠近,金属轮毂在钢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咔嗒声。当那人举起闪着寒光的机械义眼时,林墨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不是老时。
而是满脸泪痕的时雨晴。她的白大褂沾满油污和可疑的褐色污渍,左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已经断了很久却没有得到妥善治疗。她的右手紧握着一个老式数据板,屏幕上跳动着熟悉的心电图波形。
你们不该来的。她的义眼突然投射出全息影像,在空气中展开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冰封的海面上,无数玻璃培养舱随洋流漂浮,像一串串诡异的珍珠。每个舱里都沉睡着与他们一模一样的人形,有的年轻,有的衰老,有的甚至只剩下残缺的躯干。
在影像最中央,老时的头颅连接着巨型计算机,干瘪的嘴唇正无声地重复着三个字。林墨不需要声音也能读懂那个口型:
毁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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