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十一月,依旧湿热。
前进服装厂,如今应该叫“时代先锋服装厂”,这块由林栋哲亲手写就的新招牌,已经在厂门口高高挂起。
工厂二楼,一间原本堆放杂物的仓库,已经被清理出来,改造成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地面是新铺的水泥,墙壁刷得雪白,一张巨大的实木办公桌摆在中央,桌面上,只有一部崭新的、黑色的拨盘电话,安静地伏着,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这里,是林栋哲的指挥中心。
他正靠在那张属于老板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刚从香港传真过来的销售报表。上面清晰的数字,显示着他设计的第一批服装,正在以一种席卷的姿态,吞噬着香港年轻人的消费市场。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王卫国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封信。
“林老板,从苏州寄来的信。”他的姿态,愈发恭敬。
林栋哲点了点头,目光没有离开报表。王卫国将信件轻轻地放在桌角,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林栋哲处理完手头的报表,这才将目光,投向了那几封信。
他的视线,直接略过了父母那熟悉的笔迹,精准地,锁定在了其中一封上。
那个信封,比其他的要薄一些,地址和名字,是用一种娟秀、工整的字迹写就的。是庄筱婷的字。
他拿起了这封信。
信封很轻,但他能感觉到,信纸上,浸透了少女的重量。
他没有急着拆开。他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信封的边缘,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到手的、珍贵的艺术品。他知道,这封信的到来,意味着他之前在苏州布下的那颗棋子,已经走到了最关键的位置。
他拿起一把裁纸刀,用一种近乎外科手术的精准,平整地,划开了信封的封口。
他抽出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带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泪水干涸后留下的咸味。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
信上的内容,和他预想的,几乎一字不差。
娟秀的字迹,因为激动和委屈而显得有些凌乱。
“栋哲哥:
展信佳。
你在广州还好吗?我很想你。
家里……家里出事了。
奶奶和叔叔他们从乡下来了,家里每天都吵得不可开交。图南哥需要安静的环境学习,可他们根本不管,我母亲只是说了几句,奶奶就骂她,说她不孝……
父亲只会站在中间,说‘别吵了’,一点用都没有。
我好害怕,家里从来没有这样过。
昨天,母亲和奶奶吵得最凶,她……她对父亲说,要是没本事让我们搬出去,就……就离婚……”
信纸的最后,有几处被泪水浸泡过,导致墨迹晕开的痕迹。
“栋哲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只能写信给你……母亲她,其实也很可怜……”
林栋哲将信,完整地看完了。
从头到尾,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的心跳,没有因为少女的哭诉而加速。他的呼吸,没有因为信中的家庭矛盾而紊乱。
庄筱婷信中那些充满了恐惧和无助的文字,在他眼中,自动被翻译成了一行行冰冷、客观的数据。
【目标人物(黄玲)与旧有家庭体系的矛盾,已激化至临界点。】
【关键人物(庄超英)表现符合“和稀泥”的懦弱预期,无法提供解决方案。】
【次要目标(庄图南)的学习环境已被彻底破坏,其骄傲与自尊正在被瓦解。】
【时机已成熟。】
他将那张写满泪痕的信纸,仔细地,重新折好,放回了信封里。他没有丢掉,而是拉开抽屉,将它与那些商业合同和销售报表,放在了一起。
在他看来,这封信,与那些文件,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它们都是一种资源。一种可以被他利用,来达成他目的的,信息资源。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在光滑的桌面,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笃,笃,笃。”
这是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进行最终推演的声音。
黄玲,这枚他亲手安插进自己未来家庭版图的“皇亲国戚”,已经被旧有的家庭关系逼到了悬崖边上。她的身后,是无法忍受的过去。而她的身前,是自己为她铺就的金光大道。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调解。
她需要的,是一个“神迹”。
一个足以将她从那个泥潭里,连根拔起的,无法抗拒的,来自更高维度的力量。
一个能让她,以及庄家所有人,都彻底明白“谁才是这个家的救世主”的,终极解决方案。
林栋哲的嘴角,向上牵起一个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不是温暖的笑意,那是一个棋手,看到对手,精准地,踏入自己耗费心力布下的最后一个陷阱时,才会有的,那种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他停止了敲击桌面的手指。
决策,已经做出。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窗边。窗外,是他的工厂,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正在高速运转的印钞机器。工人们像勤劳的工蜂,而他,是唯一的蜂王。
这种绝对掌控的感觉,让他无比舒适。
他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办公桌上那部黑色的电话机上。
这个昂贵的玩意儿,是他花了大价钱,托了关系,才提前安装上的。在此时的中国,一部能打长途的私人电话,是比金钱更稀缺的权力象征。
他缓步走回桌边。
拉开抽屉,从最内层,拿出了一张被他用塑料纸小心包好的纸条。
纸条有些旧了,上面,是周正清在绿皮火车上写下的那个名字和电话号码。
一个他一直没有动用过的,雪藏至今的“天使投资”。
现在,是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林栋-哲将那张纸条,平整地,放在电话机旁边。
他的手指,在那台散发着冰冷质感的黑色拨盘电话上,找到了第一个数字的孔洞。
他将食指伸进去,沉稳地,仿佛带着某种仪式的庄重感,将拨盘,转到了底。
“咔哒”一声,清脆的机械声响起,拨盘缓缓归位。
接着,是第二个。
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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