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江南的烟雨朦胧,入眼的,便只剩下无尽的苍凉与壮阔。
黄沙漫漫,连接着遥远的天际,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
白日里,一轮烈日高悬于空,将每一粒沙子都烤得滚烫,空气扭曲,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金黄的炼狱。
到了傍晚,长河落日,孤烟笔直,那份雄浑与悲壮,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的人,生出天地之大、己身渺小的无力感。
但苏玄非但不觉得苦,反而颇为享受。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片土地中,蕴含着一种与江南水木灵气截然不同的能量——纯粹、霸道、充满了侵略性的“火”与“土”的元气。
它们虽然狂暴,却也坦荡。每一次呼吸,都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天地法则,多了一分新的感悟。
而他身边,也多了一个能干的“小管家”。
曾经那个媚骨天成、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魔门妖女绾绾,此刻却像一个最合格的侍女。
她那双本该在男人心头撩拨的纤纤玉手,此刻正麻利地用一块布,过滤着从仙人掌根茎中挤出的、带着土腥味的汁水。
“前辈,喝点水吧,虽然味道不好,但能解渴。”她将一个处理干净的水囊递到苏玄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苏玄接过,喝了一口,淡淡地“嗯”了一声。
绾绾见状,心中一松,又从随身的小包袱里,取出一只烤得焦黄的沙鼠,献宝似的递过去:“这个味道还不错,我加了些香草,您尝尝?”
苏玄看了一眼那只油光发亮的沙鼠,摇了摇头:“我不食荤腥。”
“啊……是,是绾绾忘了。”绾绾的俏脸微微一红,连忙将沙鼠收了回去,又拿出两个干硬的面饼。
苏玄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无波无澜。
他知道,这并非是绾绾真的臣服,而是源于对他那无法理解的力量的极致敬畏。
这种敬畏,让她暂时收起了所有的爪牙和心机。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一个神游天外,感悟天地;一个鞍前马后,处理俗务。在这广袤无垠的大漠中,形成了一道奇异的风景线。
这日傍晚,二人在一处背风的沙丘下燃起篝火,准备歇息。
苏玄正闭目调息,神游物外,他那庞大如海的神识,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覆盖着方圆数里的地域。
忽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他“看”到了。
在东面约三里外的一处沙丘之后,潜伏着一道气息。
那气息,阴冷、歹毒,充满了蛇一般的黏腻与侵略性,却又强大得可怕,凝练如一。
其强度,远非他之前遇到的裘千仞之流可以比拟。
这股气息,像一条潜伏在沙海之下的史前巨蟒,在远处,用它那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竖瞳,悄无声息地窥探着他们。
“宗师级,而且是专精毒功的顶尖宗师。”苏玄心中了然,“看来,是那个白驼山的麻烦,亲自找上门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旁的绾绾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虽然没有苏玄那般变态的感知力,但身为阴癸派的传人,她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她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压抑,连篝火旁那干燥的风,都仿佛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前辈,”她立刻警惕起来,压低了声音,握住了腰间的短刃,“好像……有些不对劲。”
苏玄却连眼睛都未睁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
“无妨,”他吐出两个字,“几只虫子罢了,吵不到我们。”
这极致的淡定,与周围那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绾绾看着他那张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的不安竟奇迹般地平复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浓烈的好奇。
究竟是何等的底气,才能让他将一位顶尖宗师的窥探,形容为……“虫子”?
夜,渐渐深了。
一轮残月挂在墨色的天穹之上,散发着清冷的光辉。
沙漠的夜晚,寒意刺骨,篝火“噼啪”作响,是这死寂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突然,一阵“沙沙”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密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
借着火光,绾绾猛地回头,下一秒,她那张绝美的脸蛋,瞬间血色尽褪!
只见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的沙丘之上,都出现了一双双、一排排、一片片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
成千上万条颜色各异的毒蛇,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有通体漆黑的“乌梢蛇”,有背生金线的“金环蛇”,更有许多连绾绾都叫不出名字的、一看便知是西域独有的剧毒之物!
它们组成了一个巨大而绝望的包围圈,将小小的篝火围在中央,蛇信吞吐之间,散发出的腥臭之气,几乎令人窒息!
“是……是白驼山的蛇阵!”绾绾失声惊呼,脸色惨白。
她瞬间拔出了随身的短刃,挡在了苏玄身前,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前辈小心!这些毒蛇训练有素,而且……而且都剧毒无比!”
在她的认知中,陷入这等绝杀之阵,除了拼死血战,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而在远处的一座沙丘之上,一个身穿白衣、身材高大的身影,正手持一根盘绕着两条小蛇的蛇杖,脸上挂着一丝残忍的冷笑。
正是西毒,欧阳锋。
他就是要用这无边无际的蛇阵,先耗尽对方的体力和心神。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在这等代表着死亡与绝望的蛇潮面前,还能保持镇定!
然而,他失望了。
身处蛇阵中心的苏玄,在那足以让任何英雄好汉肝胆俱裂的场景面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与慌乱。
甚至……连一丝的厌烦都没有。
那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潭万年不化的寒冰,倒映着那漫天的蛇影,却不起半分波澜。
他看着眼前那片涌动的、令人作呕的蛇潮,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仿佛在看一场极其无聊、且品味低劣的闹剧。
他对着身前摆出防御姿态、身体微微颤抖的绾绾,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两个字:
“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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