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旭日缓缓从地平线上升起,柔和的光芒渐渐驱散了弥漫的晨雾。清冽的露水悄然沾湿了衣裳,给人带来一丝凉意。
楚江突然从噩梦中猛地惊醒,一下子从卧榻上坐起,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一片淋漓。他颤抖着双手,紧紧捂住胸口,试图让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平静下来。
他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陛下驾崩,朝廷内外顿时陷入了激烈的夺嫡之争,山河动荡,局势岌岌可危,甚至出现了龙凤倒置的混乱局面。更令他揪心的是,梦里他看到了他们的蓝儿,被重兵围困在玄武道上,身上的战甲沾满了鲜血,神情狼狈不堪。
侧头望去,身旁的人还在熟睡之中。他小心翼翼地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
目光落在茶杯上,看着杯口那缓缓散去的热气,楚江的眉眼间满是凝重之色,心中的思绪格外复杂,仿佛有一团乱麻缠绕在心头。
阳光透过窗户,直直地照射在卧榻上,清风吹拂着珠帘,发出一阵轻微而悦耳的声响。蓝时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下意识地抬手去遮挡刺眼的光线。
“阿眠!”他伸出古铜色精壮的手臂,向着身侧揽去,却扑了个空,被窝早已没了温度,变得冰冷。
“阿眠?”他又喊了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疑惑和失落。
楚江敛去眼中复杂的思绪,坐回到榻前,低头认真地整理着衣袖,扣上护腕。他的声音沙哑,透着浓浓的疲惫,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醒了?”
蓝时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笑意并未到达眼底:“起得蛮早啊!”
楚江回应道:“不早了,是该起了……要是还不起,莫不是想让整个皇城都知道?堂堂蓝丞相、云楼学者潭清公子夜宿大将军的风雪汀,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呢!”
蓝时耍起了无赖,动作迅速地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楚江圈在怀里,然后又躺回到被窝里,撒娇般地说道:“陪我再睡会儿嘛。”
楚江倒吸了一口气,半撑着身子,生怕压到蓝时,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那你睡,我得去给娘亲请安了。”
蓝时温柔地撩起楚江耳边的青丝,热气轻轻蹭到他的颈间,轻声说道:“不必去了,今儿梨水园追月公子开嗓,听说唱的是那《长平坡》,楚娘亲看戏去了。”
梨水园乃是皇家所设,钟离氏历代都为皇家宫廷掌乐,而追月公子就出身于钟离一族。他不仅生得俊美,唱功更是精湛绝伦,是皇城响当当的名角儿。
“梨水园?”楚江微微皱眉,疑惑地问道。
正当蓝时要开口解释,却见楚江将手指放在唇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将军,少将军……被白督公抓进司刑司了。”
楚江只感觉脖颈间一阵酥痒,连忙撇开脑袋,按住蓝时的手,眉眼间满是严肃之色:“你够了!”
“不够!”蓝时不依不饶地说道。
楚江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平静下来,然后朝外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可是……”侍卫心中泛起疑惑,今日大将军的声音似乎与往常不同,莫非是昨夜那场瓢泼大雨让大将军受了风寒?
他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到楚江一声呵斥:“退下!”
听着侍卫渐渐走远,楚江翻身起来,一把操起桌上的衣服,甩到蓝时脸上,恶狠狠地说道:“滚起来。”
过了一会儿,帘子被拉开,蓝时身着戎装走了出来。显然楚江的衣服有些宽大,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他开口问道:“我的衣服呢?”
楚江的脸颊微微染上了红晕,别过头去:“脏了!丢了!”
梨水园里热闹非凡,喧闹拥挤的人群中让出了一条路,众人纷纷说道:“见过和郡主。”
只见左右侍女将一位女子连人带椅轻轻抬着放到地上,她微微颔首示意,朝着明王妃走去。
“母妃!”她轻声唤道。
明王妃昨晚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明汐真的会来。她连忙起身迎上去,将明汐带到自己的座位旁边。
明王妃向明汐介绍了同座的几位夫人和千金,明汐也都一一回礼,只是她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心思去结交这些人,就像她能过来,仅仅是因为王妃的那句话而已。
司刑司这边,楚蓝左盼右盼,没等到大将军来赎人,却等来了五皇子身前的带刀侍卫金碌、银碌,他们拎着武器直接闯进大牢要救人。
楚江前往梨水园寻找虞娘子,看到园外万人空巷的景象,不禁一愣,心中暗自思忖:“一个戏子,竟有如此大的本事?”
戏楼之中,薄纱被轻轻撩起,只见一位少年粉墨登场。他头戴长翎,身着战袍,背后插着背旗,一开口,那嘹亮的嗓音便传遍了八方。
少年的嘴唇薄而润泽,仿若含着樱桃一般,透着一股机敏和灵气;一双狐眼温柔似水,仿佛蕴含着世间最动人的情意,比人间无数美景还要迷人。
少年似乎瞧见了蓝时,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万种风情,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楚江的眼中。
“你常来?”楚江上下打量着少年,细细瞧来,不过是个十七八岁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便开口问道。
蓝时有些不明所以,回答道:“你知道我不爱看这些,只是闲暇时觉得无聊,便陪楚娘亲来过几回罢了。”
他往楚江身上靠了靠,问道:“怎么样,这少年唱得如何?”
“不怎么样!”楚江心中莫名生起一股怨气,气呼呼地转身没入了人群之中。
《长平坡》讲述的是凉王戎靖康在长平一役中战败,退守海神关时,妻儿不幸惨遭敌人俘虏的故事。在城门之下,一边是数十万百姓和将士的安危,一边是自己的爱妻和幼子,在权衡利弊之下,他毅然举起弓弩,潜入敌营,为了大义,含泪射杀了自己的妻儿。
凉王这一生,少年时便投身军旅,中年时痛失妻子,晚年时独守孤城,最后残躯葬于沙场,亡魂只能遥望故乡。这战争的悲壮,故事的悲凉……对于这位未经世事磨砺的少年来说,实在难以唱出其中所蕴含的生死大义。
“娘!”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贵妃们每次看到大将军回来,都与丞相同进同出,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也不见找个温柔贤惠的妻子成家立业,心里便忍不住八卦起来,猜测是不是街头传闻的那样。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将军和长公主之间……
“楚五叔,听澜呢。”有人问道。
还没等楚江开口,就有贵妇酸溜溜地说道:“郡主啊!楚少主可是陛下亲封的少将军,忙得很呢,哪儿有闲工夫跟咱们一起看戏听曲儿。”
“对了,楚夫人,大将军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还未婚娶,这可真是不得了。要是我们家的儿子,娃娃都该有了,我们都能做曾祖奶奶了。”
“先前说少将军年纪小,怕后母薄待,可眼下少将军都快嫁为人妇了,这婚事可得抓紧了。男人嘛,哪怕再有魅力,过了几个年头,年纪大了,怕是也没姑娘愿意嫁了。”
“大将军可有没有中意的人家呀?我那侄女怎么样,改明儿带出来让大将军见见。”
夫人们开始热烈地讨论起哪家待字闺中的女儿,模样端正、性情又好……关键是门当户对,配得上大将军。
虞娘子伸手摆弄着桌上的茶具,不紧不慢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着急又有什么用,总不能替江儿过下半辈子吧。”
蓝时轻轻掐了掐楚江的腰,说道:“不劳王夫人费心,倒是本官方才途径城东,瞧见王大人……咦!王夫人这是着急去哪儿呢?”
明眼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楚江在蓝时耳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蓝时眉眼间似笑非笑,心中暗自想着:“城东有什么,不就是那‘金玉美人笑,纸醉牡丹花’的藏娇楼嘛。可是,可不能让我家‘哥哥’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