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属下们未能抓到楚……楚蓝。”
在浓稠如墨的黑暗中，那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毫无遮掩之意，神态嚣张，似乎丝毫不惧怕被人认出。他的脸庞狰狞扭曲，面色青灰毫无血色，泪堂发黑，一看便知是平日里生活不加节制，沉溺于酒色所致。
“废物！竟被一个女子杀得这般狼狈。”男子怒目圆睁，语气中满是鄙夷与愤怒。
那些体面的黑衣人们纷纷低下头，默不作声。然而，他们心中却暗自讥讽：“你以为楚少主会像你这般废物？”且不说楚少主的武艺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无人能敌，单是她那满腹经纶的智慧，就狡猾得如同山间的狡兔。倘若她不愿被抓，又有谁能奈何得了她呢？再瞧瞧自家公子，整日里一副离了女人就活不下去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失望。真不明白主子那般精明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个愚蠢的嫡公子，就连那整日沉迷于诗画斗鸡的庶公子，也不似这般无能。
此时，楚蓝靠在干草堆上，在清冷的月光下，她身上的红衣早已被鲜血浸染，由鲜艳的红变成了深沉的绛红。她强忍着疼痛，缓缓撕开衣摆，试图给自己包扎止血，苍白的脸上满是坚毅。
“你要死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寒夜中的冷风。
楚蓝抬起头，只见高高的草堆后躺着一个人——那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女，年龄与她相仿。少女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上面缝缝补补的痕迹清晰可见，显然已经穿了许多年。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戴着一副诡异的白面具，遮住了她的真实面容。
楚蓝心中暗自猜想，她或许是赶车老丈的孙女儿吧。
鲜血仍在不断地流失，楚蓝捂着伤口，原本就稚气未脱的五官此刻变得更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少女又开口了，语调依旧平静：“你要死了？”
楚蓝扯了扯苍白的唇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吗？”
少女却不为所动，再次重复道：“你要死了！”
“……”楚蓝心中一阵无语，这语气中透着莫名的激动，似乎还真盼着自己死呢。她实在不想再理会这个明显“不太正常”的“姐妹儿”，干脆转过身，背对着少女。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也快支撑不住了。但楚蓝心里清楚，自己绝不能睡过去，因为一旦沉睡，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强打起精神，使劲儿掐着自己的手臂，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突然，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她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
楚蓝听到少女说话了，那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三分讥笑：“大将军难道没教过你，后背不要轻易对着别人吗？”
在昏过去的那一刻，楚蓝看到了少女的手，那手指细如葱根，白皙粉嫩，一看就不像是出自贫苦苦难人家的姑娘。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她的意识渐渐消散，陷入了黑暗之中。
老翁停下了拉车的动作，缓缓走到车旁，低头一瞧，只见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车的干草。他却没有丝毫的惊慌，神色冷静地问道：“您要把她埋了吗？毁尸灭迹？”
少女盘腿坐在一旁，语气平淡地说道：“走吧，去医馆。”人还没有死，毁什么尸灭什么迹呢。
华清山与起云峰向来同气连枝，倘若真要论起辈分来，她还得唤楚鹤眠将军一声师伯呢。
前方是一排大门紧闭的街道，唯有一家医馆灯火通明，不知是昨夜未曾休息，还是起得格外早。
医馆前，一个男子似乎已经在此等候了许久，他一身华服，上面沾染了清晨的露水，显得有些湿润。
仔细一瞧，此人竟是司刑司的督公白练飞。他清冷的眉间闪过一丝柔情，轻声唤道：“阿明！”
“练飞哥哥！”少女欢快地回应着，声音中带着一丝欣喜。
白练飞稳稳地接住了飞奔而来的少女，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或许是习惯性的表情，但唯独在面对这个小丫头时，笑容中多了几分真诚与温暖。
似乎察觉到阿明身上传来的血腥气息，白练飞的眼神中立刻充满了担忧，急切地问道：“受伤了？”
“是楚少将军的血！”阿明连忙解释道。
“楚少主？楚蓝？”白练飞的神色瞬间紧张起来，他连忙放下阿明，快步上前查看。果然，在草堆里找到了脸色苍白如纸的楚蓝。只见楚蓝肩部插着一支断箭，鲜血早已浸透了衣裳，将衣物染得通红。
白练飞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楚蓝的鼻息，发现她的气息似有若无，十分微弱，心中顿时一紧。他轻轻唤了两声楚蓝的名字，发觉她并非完全失去意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连忙喊道：“快！”
他立刻唤来药童，将楚蓝抬进医馆进行救治。
“大人，此女旧伤刚刚愈合，如今又遭此重伤！”老大夫看着楚蓝的伤势，手脚不禁微微哆嗦起来，实在不敢轻易替她拔取箭矢。他心里清楚，能让白督公如此紧张在意的女子，身份必定尊贵无比，稍有不慎，自己就可能犯下杀头之罪。
“无论如何，都要全力救治。”白练飞心急如焚，楚少将军虽是女子，但她的身份特殊，背后牵连甚广。“吴阿满！”他大声喊道。
白练飞拿出自己的令牌，交给药童，命令他立刻进宫去请太医院正安粤通前来救治。
处理完这些，白练飞这才想起被自己一时遗忘在一旁的小姑娘，他轻声唤道：“阿明！”
阿明坐在台阶上，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怨气地看着白练飞，说道：“你从不曾抛下我。”
“阿明！楚少主不能死。”白练飞深知阿明的聪慧，她精明能干，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在大局面前，他相信阿明能够理解自己的做法。
“练飞哥哥从不曾为了旁人抛下阿明。”阿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委屈。
白练飞蹲在阿明身前，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轻声说道：“不会了！阿明永远是练飞的小公主，是练飞一生都要保护的人。”
阿明却闷闷不乐地说道：“我定亲了！”
白练飞微微一怔，缓缓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你为什么不娶我。”阿明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不甘。
为什么？白练飞的身子瞬间僵硬，眼中闪过一丝灰暗。这其中的缘由，是他不能言说的痛苦，是他无法跨越的无奈，是他既不能也不敢去触碰的禁忌。
“我便知道，我便知道！”阿明气呼呼地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
阿明走得很急，脚步一摇一晃，如同一个不倒翁。她的腿脚不便，平日里行走极为缓慢，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可不知为何，在练飞面前，她总是会不自觉地露出自己的缺陷，似乎总是在丢脸。她心中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白练飞看着阿明的背影，不禁低头轻笑，脸上满是化不开的苦涩，自言自语道：“小丫头片子又知道了什么。”
就在阿明即将跌倒的瞬间，白练飞眼疾手快，猛地扑过去，一把将她拽住，紧紧护在怀里。等回过神来，两人已经相拥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阿明紧紧地勒住白练飞的腰，呼吸间，满是他身上那淡淡的檀香气息。头顶上方，传来白练飞凌乱的呼吸声，他轻声说道：“阿明不怕！”
“练飞哥哥，我多期盼着我们不曾长大。”阿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记忆中，那年盛夏，阳光灿烂。一个鲜衣烈马的女孩，搭箭拉弓，一箭射杀了一匹凶狠的狼，救下了误落入猎场的小少年。那一幕，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白练飞的心中。
白练飞紧紧抱着阿明，似乎在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他从黑暗的淤泥中奋力爬出，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拥有眼前这个他深爱的女孩。因为，他生不逢时，身不由己，命运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他，让他无法挣脱。
天渐渐亮了，安静的街道上，唯有他们二人紧紧相拥，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