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的灯火在江面碎成粼粼金箔时，顾风正对着铜盆里漂浮的纸条出神。
那张写着小心活着的死人的糙纸被水泡得发胀，边缘还沾着胡麻饼的碎屑。这字迹倒像是用左手写的，他指尖碾过纸上歪斜的墨痕，跟三年前青州驿馆纵火案的密函...
你盯着这盆水足有半柱香了。严霜的声音裹着机关弩上油的清冽气味飘来，她腰间新添的青铜雨燕挂坠叮当轻响，莫大侠说酉时三刻在城隍庙碰头。
顾风突然伸手攥住她擦拭弩箭的腕子，触到袖口暗袋里凸起的硬物时，两人同时僵住。
窗棂外飘进的暮色里，少女耳后那颗朱砂小痣红得惊心。你师父的信物，他松开手时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机关鸢尾的暗扣要抹松香才不生锈。
严霜冷白的脸颊腾起薄红，转身将弩机扣上机括：总比你对着饼渣参禅强。
城隍庙的断壁残垣间，莫问天正用剑尖拨弄着满地鸽羽。
月光落在他衣襟微敞处，本该结痂的毒镖伤疤竟泛着金线似的流光。信鸽被啃得只剩骨头，他靴底碾碎半截蛊虫金翅，但信封用的云纹笺，是京城醉仙楼特供。
顾风展开信纸的动作忽地顿住——泛着沉水香的宣纸上，用朱砂画着二十八星宿图，正中央的天枢位赫然标着他们昨日才捣毁的溶洞坐标。布阵人知道困龙阵的阵眼。他指尖划过朱雀七宿的连线，灵瞳尚未完全恢复的瞳孔泛起雾蒙蒙的青灰。
子夜的山道上，严霜突然按住顾风拨开荆棘的手。
机关弩的准星映着月光，正对着三丈外树梢悬挂的青铜铃铛。困龙阵的镇魂铃，她齿间咬着半截银丝，那是拆解机关时惯用的缠金线，但铃舌被换成了雷火弹。
顾风灵瞳乍开，青光流转间，整片密林突然化作纵横交错的金线。
地底三寸埋着淬毒的蒺藜刺，树冠间悬着蛛丝细的透骨钉，连他们脚下的青石板都浮动着代表活板的幽蓝光晕。西南巽位三步，他额角沁出冷汗，有处生门。
莫问天突然挥剑削落左侧十丈的树冠。
惊飞的夜枭爪间银光闪烁，竟扯出张缀满倒钩的玄铁网！
剑气激荡处，漫天星斗都被绞成银屑，却在即将罩住三人的刹那，被严霜甩出的雷火弹炸出个焦黑的缺口。
雕虫小技。莫大侠甩去剑刃上的蛊虫粘液，却见顾风正盯着掌心渗血的齿印发愣——那是他方才情急之下咬破的。灵瞳的代价？严霜扯过他的手就要包扎，却被少年翻腕藏进袖中。
破晓时分，他们终于站在信中所指的山谷前。
顾风瞳孔里的青光忽明忽灭，像是风中将熄的烛火。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整个山谷流动的猩红脉络：地涌金莲的假山实为万箭齐发的机括，潺潺溪水里浮着肉眼难辨的化骨粉，就连天边盘旋的苍鹰翅尖都缠着引雷的铜丝。
西南角。他哑声指向看似寻常的乱石堆，灵瞳视野里那里泛着稀薄的生吉之气。
话音未落，莫问天的剑鞘已敲在严霜正要落脚的青石板上——咔嗒一声，三枚毒针擦着她裙裾钉入身后古树，瞬间将合抱粗的树干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异变陡生。
十八个戴着傩戏面具的黑衣人从地底钻出，他们步伐踩着古怪的韵律，手中弯刀竟与顾风破阵时踩过的星位完全重合。
莫问天长啸一声迎上，剑锋挑起的不是血花而是蛊虫金翅，可那些被斩落的残肢仍在地上诡异地爬行。
他们在布阵！顾风踉跄着避开擦颈而过的刀锋，灵瞳强行运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恍惚间，那些黑衣人踏过的足迹竟与李老鬼铜铃上的暗纹重叠，每个被莫问天刺中的伤口都会爆出金色蛊虫，而坠地的虫尸又拼合成新的阵图。
严霜的弩箭贯穿第三个黑衣人眉心时，箭簇突然迸发机关暗格。
淬毒的倒钩在命中瞬间分裂成九枚，将正欲偷袭顾风的两人钉死在枯树上。接着！她甩给顾风个玉瓷瓶，里面装着能暂缓灵瞳反噬的冰魄散。
暮色再度降临，山谷已遍地残肢。
顾风背靠断壁急促喘息，指尖无意识地在染血的地面划动——那些蛊虫金翅的落点，分明在重复某种古老阵法的变式。
而远处树梢上，最后三个黑衣人正以三角阵型逼近，他们高举的弯刀反射着夕阳，竟在天幕投射出二十八星宿的光斑。
不对劲......他喃喃着抹去眼前血污，灵瞳最后的青光里，莫问天剑尖挑破的敌人心脏处，隐约露出半截熟悉的青铜铃舌。
顾风指尖沾着蛊虫金翅的黏液，在青石板上划出断续的星轨。
暮色里，那些被莫问天剑气搅碎的金翅残片竟在血泊中自行重组，化作二十八宿的方位图。铁鹰掠阵......他猛地攥紧掌心的冰魄散玉瓶，寒意激得灵瞳泛起涟漪般的青光。
严霜的弩机突然卡住三枚透骨钉。
那些本该射向顾风后心的暗器，在撞上机关弩的瞬间突然转向，以完全相同的轨迹折返，将偷袭者钉在枯藤缠绕的断碑上。他们学的不是杀招，她齿间银丝咬得更紧，是照猫画虎的傀儡戏！
顾风闻言灵台骤明。
灵瞳青芒暴涨间，十八个黑衣人的攻势突然变得透明——每个劈砍动作都带着铁鹰俯冲的残影，刀锋破空声里藏着禽鸟振翅的韵律。
他侧身避开三道交错的刀光，顺势将严霜推向西南巽位：用你的雨燕机关！
模仿他们的振翅频率！
莫问天的剑锋正挑破第四个黑衣人的傩面，闻言剑尖微颤，在对方胸甲刻出北斗七星的凹痕。
蛊虫金翅从裂缝里蜂拥而出，却被他反手拍进地面，恰好堵住正在成型的阵眼。小丫头，接着！他甩出个鎏金机括匣，匣盖上的鸢尾花纹与严霜腰间挂坠严丝合缝。
严霜旋身接住机匣时，十指已弹出十二根缠金线。
青铜雨燕挂坠突然振翅飞起，在空中炸开漫天银粉。
那些沾了银粉的黑衣人动作突然迟滞，每次挥刀都带起诡异的共鸣——他们自己的刀光竟在银粉折射下化作铁鹰幻影，反过来扑向施术者。
三息！顾风厉喝出声，灵瞳青光已经蔓延到脖颈血脉。
他看见东南离位三丈外的古槐在颤动，树皮纹理间渗出与李老鬼铜铃如出一辙的腥甜气息。
严霜会意甩出雷火弹，爆炸的气浪掀开树皮伪装，露出个正在摇动青铜铃铛的佝偻身影。
莫问天长啸如龙吟，剑气化作牢笼罩向古槐。
那些想要回防的黑衣人却被自己的铁鹰幻影缠住，刀锋砍在虚影上迸出真实血花。
顾风趁机咬破舌尖，灵瞳强行穿透层层幻阵，终于看清铃铛人腰间悬着的青铜密钥——和李老鬼三年前在青州驿馆用来开启密匣的钥匙一模一样。
留活口！严霜的警告还是慢了半拍。
顾风的手已经扣住铃铛人咽喉，触到的却是冰凉的机关关节。
傩面落地，露出张布满齿轮的脸，喉间发声孔传出李老鬼标志性的沙哑笑声：顾小友可知，真正的阵眼从来不在铃铛......
话音未落，整个山谷的地面突然浮现血色阵图。
那些被莫问天剑气镇压的蛊虫金翅重新飞起，在空中拼凑成天机玉简四个篆字。
严霜的机关雨燕突然失控，叼着从假首领颅骨里找到的半张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处位于云梦泽的孤岛。
声东击西？莫问天剑尖挑起还在诡笑的机关头颅，发现颅内齿轮刻着醉仙楼的云纹标记。
顾风却盯着羊皮地图边缘的茶渍——那是严霜师父最爱的君山银针特有的兰花香。
夜风卷着化骨粉掠过战场，最后一具黑衣人尸体突然自燃，青烟在空中凝成李老鬼的虚影。
那虚影对着严霜腰间的鸢尾机括匣桀桀怪笑，消散前弹出一枚青铜蒺藜，正钉在顾风白日收到的警告信上。
活的死人......顾风捻起沾着蒺藜毒液的密信，突然发现那些被水泡晕的墨痕里，藏着半枚与严霜袖中暗器相同的鸢尾花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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