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阴得像浸了墨的棉絮,苏文观立在吏部衙门前,看着张尚书被押上囚车时脖颈间那道勒痕——分明是被人用细索绞杀后伪装成畏罪自缢。
苏公子,这是新抄的供状。衙役递来一卷纸,墨迹未干,张大人临死前喊了句玄玉令饶命,可公堂上那套说辞...怕都是被逼的。
苏文观捏着供状的指尖微微发颤。
三日前他带着北戎暗卫的密信撞开刑部大牢时,张尚书正抱着酒坛哭嚎,说有人拿玄玉令逼他篡改军报,可等他连夜整理好罪证呈给皇帝,次日早朝却传来张尚书畏罪自尽的消息。
更蹊跷的是,今日早朝散后,他在朱雀街遇到了当年退婚时的张家老仆。
那老人跪在青石板上,颤抖着摸出半块金漆牡丹纹的残片:当年老夫人摔婚书时,这牡丹纹是用北戎秘漆染的...苏公子,镇北王府每年送的贺礼,用的也是这种漆。
风卷着残叶掠过檐角,苏文观突然闻到一缕熟悉的梅香。
苏郎。
他转身,便见林知微立在垂花门下,月白儒生长衫被风掀起一角,腕间的玉镯撞出清响——那是前日他在琉璃阁挑的,说是要给她补生辰礼。
可此刻她的面色比玉镯还白,额角沁着细汗,像是强撑着站在这里。
儒门...降了天罚。林知微攥住他的衣袖,指尖凉得像冰,他们说我私藏前朝密卷,要在问心崖受三昼夜雷刑。
苏郎,我不怕疼...可我怕他们借机解开我的禁制。
苏文观心头一震。
他早知道林知微是前朝公主遗孤,却不知儒门为防她记起前尘,在她识海下了三重禁制。
若雷刑震碎禁制,她要么疯癫,要么
我这就去儒门。他握紧她的手,掌心的羊脂玉佩突然发烫,圣人之眼在识海深处蠢蠢欲动,他们要的是试炼者,我现在就去接明道境试炼。
林知微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将一方绣着松竹的帕子塞进他手里:问心崖的试炼阵由秦无垢长老主持,他...与张家有旧。
儒门圣地在终南山巅,云雾终年不散。
苏文观踩着青石板拾级而上时,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吹得他腰间的儒道令旗猎猎作响。
山门前的石狮子眼瞳泛着金芒,那是儒门护山大阵的灵识。
苏文观刚报出姓名,便见朱漆大门吱呀洞开,露出里面穿月白道袍的老者——正是秦无垢。
苏小友来了。秦无垢抚着三缕长须,面上笑意慈祥,可眼底却像结了层冰,林祭酒的事老夫也惋惜,只是天罚乃儒门祖制,除非有明道境修士以自身道心为引,替她承受雷刑。
所以我来接试炼。苏文观直视他的眼睛,圣人之眼微微发烫,瞬间看破这老者袖中藏着半截断簪——正是当年张家老夫人鬓间那支。
秦无垢似未察觉,抬手引他往山后走:明道境试炼向来讲究三关问心,第一关破执念,第二关渡因果,第三关证道心。
小友可知为何选在此时?
自然是为了林知微。苏文观声音冷下来,若我过了三关,便算正式入了儒门核心,有资格替她求情。
小友倒是通透。秦无垢在问心崖前停步,崖下云海翻涌,隐约可见七根盘龙柱插在云里,每根柱子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儒道经文,不过这三关问心阵,问的可不止是道心...
话音未落,崖边突然窜出个扎着双髻的小童,手里举着串糖葫芦,糖壳在阳光下闪着蜜光:苏哥哥要吃糖葫芦么?
秦老头的试炼阵最会骗人,上次有个通儒境的叔叔,就是被阵里的亡妻骗得走火入魔啦!
秦无垢脸色一沉:青禾,你又乱跑!
小童吐了吐舌头,却趁他不注意塞给苏文观颗糖:这是用阵眼灵草做的,能镇头痛。
苏哥哥用圣人之眼时,记得含一颗哦~
苏文观一怔。
他的圣人之眼每次使用都会头痛欲裂,连林知微都只知是旧疾,这小童却...
青禾!秦无垢厉喝一声,小童吐着舌头跑远了。
莫要被这顽劣孩童扰了心境。秦无垢转身时,袖中那半截断簪闪过冷光,试炼三日后开始,小友且去后殿歇息。
对了,林祭酒的贴身侍女崔嬷嬷也在,她...似乎有话要对你说。
后殿的烛火跳得忽明忽暗,崔嬷嬷的手按在檀木匣上,指节因用力泛白:小姐从小到大,每月十五子时都会头痛欲裂,那是禁制发作的征兆。
前日我替她换衣裳,见她后背...全是雷刑留下的旧伤。
她掀开匣盖,里面躺着半块青铜虎符,纹路与苏文观在张尚书密信里看到的狼首玄玉令竟有几分相似:这是前朝镇北军的虎符,小姐说...当年灭国时,镇北王带着玄甲军按兵不动。
苏文观只觉喉头发紧。
前几日在张尚书案里发现的玄玉令,镇北王府请柬上的金漆牡丹,林知微后背的雷刑旧伤...这些碎片在圣人之眼下连成线——原来从退婚那日起,他就被卷进了一张大网。
嬷嬷,知微的禁制...如何解开?他按住虎符,掌心的温度透过青铜传到崔嬷嬷手上。
解不得。崔嬷嬷摇头,眼角的泪落进匣里,儒门说禁制是为保小姐平安,可老奴前日在藏书阁翻到本旧账,三十年前的天罚记录里,有位姓林的姑娘...和小姐生得一模一样。
窗外突然炸响一声闷雷,苏文观抬头,正看见问心崖方向的云层里闪过金芒——那是三关问心阵启动的前兆。
苏公子。崔嬷嬷将虎符塞进他手里,小姐总说你是她见过最通透的人,老奴信你。
明日试炼时,若见着阵里有穿玄色大氅的人...千万当心。
苏文观握紧虎符,只觉掌心被青铜棱角硌得生疼。
他想起前晚在炭盆里烧毁的信笺,那上面的狼首图腾在火焰中扭曲成的形状,此刻正与虎符上的纹路重叠——原来镇北王的手,早已经伸到了儒门。
三日后,我必过三关。他望向窗外翻涌的云海,圣人之眼在识海深处灼烧,痛得他几乎站不稳,却仍扯出个清冽的笑,等我救了知微,这天下的局...该我来破了。
崖下的盘龙柱突然发出嗡鸣,七根柱子上的经文同时亮起金光。
秦无垢站在阵眼处望着后殿方向,指尖捏碎了半截断簪:苏文观,你以为凭圣人之眼就能翻天?
这三关问心阵,要的是你的道心,更是...林知微的命。
而此时的苏文观正将崔嬷嬷给的灵草糖含在嘴里,清凉的甜味漫过舌尖。
他望着问心崖上渐起的金光,忽然想起小童说的话——阵里的东西都是假的,可疼是真的,怕也是真的。
三日后的试炼,究竟是他渡问心阵,还是问心阵渡他?
云海里传来一声鹤鸣,苏文观望着逐渐亮起的阵图,忽然笑了。
管他是劫是缘,这一局,他奉陪到底。
三日后的卯时三刻,问心崖被阴云裹成了墨色的茧。
苏文观立在七根盘龙柱中央,衣袂被阵中卷起的罡风灌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秦无垢指尖掐动的法诀,看着那些刻在柱身的儒道经文逐渐浮起,在半空交织成金色的网——三关问心阵,启。
小友,这第一关破执念,破的是你心头最放不下的刺。秦无垢退到崖边,嘴角扯出抹极淡的冷笑,袖中那截断簪在掌心攥得发疼,若连自己的心都看不透...便怪不得阵灵无情了。
话音未落,云网突然塌陷成漩涡。
苏文观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站在了十年前的苏府正厅。
檀木供桌上摆着摔碎的婚书,金漆牡丹的残片在青砖上闪着冷光。
张家老夫人端坐在主位,鬓间那支断簪晃得人眼疼:苏家养出个没出息的废物,也配高攀我张家?她指尖戳着苏文观的额头,今日退婚,从此你苏文观与我张家,再无半分干系!
阿观。
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苏文观转身,正撞进林知微染血的怀抱。
她月白长衫浸透暗红,后背的雷痕像条狰狞的蜈蚣,腕间玉镯碎成几瓣,扎进掌心的血珠滴在他手背:他们说...解开禁制我就能记起前尘,可我怕...怕记起后,连现在护着你的力气都没有了...
知微!苏文观攥紧她的手,圣人之眼突然灼烧起来。
他望着她发间松落的簪子——那是前日他亲手替她插的,此刻却泛着与张家老夫人断簪相同的幽光。
这不是真的。他低喝一声,掌心的羊脂玉佩发烫。
圣人之眼穿透幻象,他看见林知微眼底浮着阵纹的金芒,看见张家老夫人鬓间的断簪与秦无垢袖中那截严丝合缝。
执念?苏文观嗤笑,指尖拂过腰间儒道令旗,我苏文观的执念,从来不是被退婚的羞辱,而是...有人用这羞辱当刀,砍向我要护的人!
他话音未落,幻象骤然扭曲。
张家老夫人的脸裂成碎片,露出底下秦无垢阴鸷的面容;林知微的血化作金芒,凝结成玄玉令的狼首图腾。
破!苏文观咬破舌尖,鲜血喷在令旗上。
儒道令旗骤然展开,《大学》经文从旗面腾起: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金光大盛,幻象如残雪消融,露出问心崖真实的云海。
秦无垢瞳孔骤缩。
他分明在阵中动了手脚,将苏文观的执念与林知微的禁制、玄玉令的因果缠成死结,却不想这小子竟能以儒道心诀破阵!
好个破执念。苏文观抹去嘴角血迹,圣人之眼的刺痛因灵草糖的清凉缓和不少,秦长老,这关...我过了。
崖边的青禾突然从云里探出头,举着糖葫芦冲他眨眼:苏哥哥好厉害!
不过第二关渡因果...可比第一关麻烦多啦~
秦无垢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袖中残簪突然泛起幽蓝,那是与玄玉令同出一脉的北戎秘纹——镇北王的人,已在阵中布下第二重杀招。
第二关,渡因果。秦无垢强压下慌乱,抬手间,七根盘龙柱的经文骤然转为暗红,小友,这因果...可连着重臣之死、前朝遗孤、北戎谋算,你渡得过吗?
苏文观望着阵中翻涌的血云,忽然摸出崔嬷嬷给的青铜虎符。
虎符与玄玉令的纹路在血光中重叠,他想起张尚书临死前的玄玉令饶命,想起林知微后背的雷痕,想起小童说的疼是真的,怕也是真的。
渡不过?他将虎符按在胸口,儒道令旗猎猎作响,我苏文观偏要看看,这因果链的尽头...到底是谁在弄权!
云海里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第二关的阵纹如活物般爬满崖壁。
秦无垢望着苏文观眼中跳动的金光,忽然生出不妙的预感——这小子,怕是要把整座问心崖的秘密,都掀个底朝天。
而此刻的苏文观,正望着血云中浮现的模糊身影:玄色大氅,狼首纹章...崔嬷嬷说的当心,终于来了。
三关问心,才刚入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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