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暮锁矶头
暮色沉沉,济世医庐的灯火在江陵城外摇曳,宛如乱世中一点微弱的星火。孙尚香一袭红裳,立于柴扉前,望眼欲穿。自伍晧孤身北去邺城救貂蝉,医庐诸事便由她勉力支撑,药香弥漫间,心头那根弦始终紧绷。
蹄声如雷,踏破沉寂。伍晧怀抱貂蝉,策马而至,衣袂带风,眉宇间难掩疲惫与忧急。貂蝉软靠在他胸前,面色虽较铜雀台时稍缓,却依旧苍白如雪,气息微弱,似风中残烛。
“伍大哥!貂蝉姐姐!”孙尚香迎上前,眸中惊喜交迸,然这喜色顷刻便被巨大的惊愕冻结。她目光扫过风尘仆仆的二人,声音微颤:“你们……你们总算回来了!可……可这医庐之中,竟已过去了整整半载寒暑!”
“半载?!”伍晧身形剧震,勒马驻足。他虽深知“时间裂痕”之诡谲,但亲耳听闻这骇人差距,仍觉一股寒气自脊椎升起。北邺救人之行,于他不过十数日奔袭,于这医庐、于尚香郡主,竟是半年光阴流转!他低头看向怀中貂蝉,她星眸半启,闻言亦是娇躯微颤,眼中瞬间溢满无法言说的愧疚与茫然。她伴他身侧,只觉弹指光阴,却不知这“弹指”于世间已沧海桑田。
孙尚香语速急促,忧心忡忡:“伍大哥,这半年天下大变!刘皇叔趁赤壁余威,在诸葛军师谋划下,以‘借’为名,已将荆南四郡——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尽收囊中!势力陡增,俨然雄踞一方!周都督于南郡中箭后,伤势缠绵,未能及时阻止,心中……怕是大有郁结。”
她言语间,已引二人入内。医庐之中,伤患依旧,但格局、陈设乃至往来医者,确已非伍晧离去时模样。时间的无形利刃,在此刻显露出狰狞的锋芒,狠狠斩在伍晧心头。他抱着貂蝉的手紧了紧,貂蝉感受到他的力道,更是将螓首埋在他怀中,无言的低泣湿了他的衣襟。
三人步入内室,貂蝉被小心安置于铺着厚厚软垫的矮榻上。伍晧以精纯内力缓缓渡入,暂时压制其体内蠢动的寒气,但三人都知,这不过杯水车薪。望着貂蝉苍白憔悴的面容,空气中弥漫着沉重与焦虑。
“九幽鬼掌,寒毒入髓……根治之法,杳无踪迹,纵有‘玄阴玉’之说,或是那赵无极信口狂言,难辨真伪,更不知从何寻起……”伍晧眉头深锁,沉声自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如同附骨之疽的寒毒,已成了悬在貂蝉头顶的利剑。
貂蝉气息微弱,星眸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拉住伍晧的衣袖,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洞见:
“伍大哥……尚香妹妹……你们可还记得南屏山……七星台借风之事?诸葛孔明先生……他布下的那奇门遁甲之阵,引动天象,逆夺阴阳……那般手段,非精通天机至理者,断不可能为……”
她顿了顿,似在凝聚力气,眼神却更加明亮,“我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这位诸葛军师,虽不知其确切根脚,但与神秘莫测的天机阁,必有着极深的羁绊!他或许……知晓天机阁诸多不外传的秘辛……甚至,可能知道如何化解这源自异域的九幽寒毒……或至少,‘玄阴玉’的下落……”
伍晧闻言,心头剧震。貂蝉素来聪慧敏锐,于细微处窥玄机,她对诸葛亮的这番推论,虽无确凿证据,却如拨云见日,直指要害!南屏山借风,七星坛引动周天星辰之力,确实已近天机阁奇术——“观星移斗”的至高境界。诸葛亮……难道真如貂蝉所言,与天机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目光投向东南方——长沙的方向。
“貂蝉姐姐此言……确有道理!”孙尚香亦是美目一亮,“诸葛军师智谋如渊似海,行事每每出人意表,神鬼莫测。或许,他真是唯一能指点迷津之人!”
就在伍晧既担忧貂蝉病体难支长途跋涉,又恐错失时机,正为是否立刻动身前往长沙而两难之际,医庐外忽传来亲兵恭敬的通传:“鲁肃大人到访!”
话音刚落,鲁肃那敦厚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他面带歉意,拱手道:“伍大侠、郡主、貂蝉姑娘,冒昧叨扰。周都督心系貂蝉姑娘病情,更有机密要事需与大侠相商,特命子敬亲来相请,前往陆口矶营中一叙。”
伍晧心中一动:陆口矶与此处不远,舟船前往也快。若此时强行赶往长沙,貂蝉未必能承受。他尚在权衡利弊,孙尚香已霍然起身,英姿飒爽:“伍大哥,你速带貂蝉姐姐随子敬先生去陆口矶!那诸葛军师处,就由我星夜兼程,快马赴长沙当面求教!若有消息,我即刻飞骑回报!”
她深知这是分秒必争的关头,不等伍晧应允,已雷厉风行地向侍从吩咐备马,又握了握貂蝉冰凉的手,目光坚定:“姐姐放心,等我消息!”语毕,那抹火红的身影已如箭离弦,冲出医庐,消失在通往东南的官道上。
事已至此,伍晧也无他法,遂对鲁肃点点头:“有劳子敬先生引路。”他抱起貂蝉,随鲁肃登上了早已备好的快船。轻舟离岸,顺流而下,直往陆口矶东吴水寨。
陆口矶,东吴水寨依江而立,樯橹连云,军威肃杀。
周瑜大帐之中,炭火驱散江边寒意。周瑜端坐主位,虽已伤愈,面上仍带几分病容后的苍白,然一双凤目开阖间,精光流转,气度不减分毫。
待伍晧安顿好貂蝉于侧帐休憩,周瑜喜露眉梢,说道:“天云兄终于来了。”他笑着迎上,“请坐。”
二人对坐案桌两侧,桌上摆着一壶酒,两盏杯,酒香袅绕。“天云兄,尝尝这新酿的‘临江醉’。”他笑道。伍晧接过酒杯,浅抿一口,点头称赞。
寒暄过后,周瑜开门见山道:
“天云兄,邺城一行,虎口拔牙,壮哉!然天下之势,瞬息万变。”他羽扇轻摇,指向舆图,“刘备借赤壁东风,趁势席卷荆南四郡,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此乃养虎为患,然……”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鹰隼,“曹操退守北方,根基未损,兵甲百万,猛将如云,实乃我江东与刘备共同之生死大敌!孙刘联盟,唇齿相依,此刻断不可自毁长城。”
周瑜直视伍晧,眼神诚挚中带着深沉的招揽之意:“天云兄身怀天机秘术,心怀天下苍生,实乃当世奇才。江东求贤若渴,瑜再次恳请,望兄台助我主吴侯,共谋大业,以抗曹贼,拯黎民于水火!”此乃旧话重提,却在此刻,分量更显不同。
小会,周瑜见伍晧并未回应,话锋再转:“赤壁一役虽胜,但曹操元气未伤,吾主吴侯意欲乘胜追击,渡江攻下合肥,瑜本当陪同主公抗敌,奈于箭伤在身,不能克命。唯有在此与天云兄对饮畅谈,也属一桩美事。”
伍晧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伍某感谢吴侯与都督的抬爱,但我乃山野散人,旁学微薄,岂有大用?“他既不答应,也未明确拒绝,旁人看来只是自谦一番而已。
周瑜心知一时间也难从伍晧口中听得确信,复又道:“若要彻底遏制曹操南侵之势,必须夺取西川,掌控长江上游,方可与之分庭抗礼。然欲成帝业,非仅抗曹,西川天府之国,沃野千里,乃王霸之资!我主早有图谋之心。”
伍晧说道:“益州刘璋懦弱,缺谋少断,的确是个机会。但听闻益州地形复杂,公瑾既熟知兵法,也该知道,西川并非易取之地。”
周瑜轻笑:“自然知晓。然入蜀最大阻碍,非是刘璋,乃是其倚仗之天险——‘古蜀十绝阵’!即便大军压境,也难以攻克。”
“哦?”伍晧来了兴趣,“公瑾请说。”
“此阵乃古蜀遗留之秘术,结合山川走势,布于九宫八卦之间,变化莫测,寻常武将闯阵,不出三日便会迷失方向,困死其中。”
伍晧微笑道:“因此,尽管诸侯逐鹿中原,战乱四起,西川却可一直置身事外,刘璋凭的便是此十绝阵?”
周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果然还是天云兄明白。”他神色转而凝重,手指点向舆图上益州之地:“此阵传自上古,集奇门遁甲、文王八卦之精粹于一体,凶险诡谲,变化万端,乃天然屏障,纵有雄兵百万,亦难逾越雷池一步!此阵不破,西川难图!”
帐中一时沉寂。周瑜目光扫过伍晧紧锁的眉头,落在侧帐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兄台心系貂蝉姑娘之疾,瑜自深知。若论根治九幽鬼掌之寒毒,天下或有两人知晓:其一乃尊师司马徽公,然其行踪莫测,立场难明;其二……”他故意停顿,声音压低,带着诱惑,“便是一位隐居于蜀道之巅凌霄城的前辈高人——紫虚上人!”
“紫虚上人?”伍晧瞳孔一缩。此名他在天机阁典籍中曾有过惊鸿一瞥,乃与其师司马徽同辈的硕果仅存者!相传其所修功法,正是天下罕见的极寒属性的内功,于化解阴寒剧毒或真有独到见解。
周瑜察言观色,续道:“瑜早年游历,曾于机缘之下与上人有过结交,并蒙其指点,得窥一丝玄妙。若兄台愿为貂蝉姑娘赴此一行,瑜愿亲笔修书引荐,持此信物前往凌霄城拜谒,上人或能指点迷津,赐下根治之法!”
伍晧骤然听到医治九幽寒毒的线索,心中惊喜万分,但脸上却未显半分情绪。
周瑜语带试探,又道:“然欲入蜀寻访紫虚上人,必经那‘古蜀十绝阵’!此阵凶名赫赫,十死九生,纵是瑜亲至,亦无十足把握。不知天云兄……”他目光灼灼,“可愿为红颜知己,闯一闯这龙潭虎穴,也为我江东……探一探这上古绝阵的深浅?”最后一句,图穷匕见,利用之意昭然若揭,却也显得坦荡。
帐内气氛陡然凝重。
此时,貂蝉在侧帐听着,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根治的一线希望如星火燃起,又恐成为伍晧踏入死地的导火索,担忧如潮水般涌来,心气一急,寒毒伺机袭侵,瞬间眼前一黑……
就在伍晧心念电转,权衡利弊之际,侧帐忽传来鲁肃惊惶的呼声:“都督!伍大侠!不好了!貂蝉姑娘她……”
两人抢入侧帐。只见貂蝉卧于榻上,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唇无血色,周身竟弥漫出一层肉眼可见的淡淡白霜!她身体剧烈颤抖,呼吸微弱欲绝,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出冰寒的气息。寒毒如山洪爆发,其势猛烈远超以往!
周瑜急召的数名军中名医与江陵名手轮番诊脉,个个面色沉重,摇头叹息。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医者颤声道:“伍大侠,姑娘体内寒毒已侵入骨髓脏腑,经脉更是因多次寒毒肆虐与大侠至阳内力反复冲击,早已脆弱不堪,几近崩裂边缘!此刻若再强行以纯阳内力压制,无异于沸汤沃雪,姑娘经脉立时便会寸断,神仙难救!眼下……恐、恐难撑过七日了!”此言一出,如同惊雷轰顶,伍晧脸色煞白,身形踉跄,心如刀割,几乎窒息。貂蝉的每一次微弱抽搐,都似在他心上剜下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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