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下，光线愈发昏沉。
脚步声在湿滑的石道中回响，如钟声叩击在耳膜之内，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小灰走在最前，焚天之刃缓缓出鞘，火纹微亮，为这片死寂地底带来一丝温度。
“这条通道不像自然构造。”林璃月一边观测周围，一边低声道，“石壁的纹理很规律，是按照术阵节点建造的。”
“而且这里的湿度……不正常。”
“像是……整个镇子的水，都往这里渗了下来。”她轻触石缝，指尖沾染一层细密的冷液，隐约泛着淡红。
“是血水。”雪瑶璃蹲下查看，神色凝重，“这镇子不是缺水，而是水被‘献’下来了。”
“水源被转化成了记忆容器。”
“所以浮水镜并非‘神井’，而是一口承载镇民心念、恐惧、祈愿、甚至罪行的——记忆之井。”
张小灰一边走，一边咬着牙：“我哥还真是……越来越会玩了。”
“把整个镇子的意识打包，压缩进井底，再以‘净水教’之名强行洗脑植入。”
“然后藏下他的‘钥’，就等我来亲手把它挖出来。”
“搞得像什么——家庭心理测试。”
洛刃一边听一边缩了缩脖子：“你哥是不是小时候心理测验没考好？”
张小灰没有笑，脚下却忽然一顿。
前方豁然开朗。
一道天然岩厅出现在众人眼前，中央是一座沉入地底的“水魂祭坛”，其上浮着一团模糊不清的水影，像是人形却又四肢扭曲，头部轮廓不断变幻，有时像老妪，有时像孩童，有时则——
酷似张小灰自己。
“这就是‘水忆傀’的本体？”雪瑶璃咽了口唾沫。
林璃月目光微凝：“不，它还未完全苏醒。它的‘心核’……正在寻找宿主。”
“宿主？”洛刃紧张地握紧长弓。
“它是集合镇民数十年记忆形成的‘共感生灵’，需要与某个‘足够强烈的情绪源’绑定，才能脱壳为真正的意识体。”林璃月解释道。
“而它现在……”她看向张小灰。
“在等你。”
空气骤冷。
张小灰望着那团不断变幻的水影，沉默半晌。
“它想让我——接纳它？”
“或者说，它是我哥留给我的‘投影之问’。”
“看看我还记不记得，我毁掉了什么。”
他走上前，火焰未燃，剑锋却斜指脚下。
“来吧。”
“我想看看，我到底还有多少不愿面对的东西。”
话音落下，水忆傀倏然一震，化作万千涟漪冲向张小灰！
“它要钻入他的识海！”林璃月惊喝。
“拦不住！”张小灰却不退反进，“我要让它进来。”
“我要看清——他到底留下了什么‘钥’！”
火焰瞬间熄灭，张小灰眼前一黑，世界骤然静止。
——进入记忆。
一片灰白的荒原中，他看见少年时的自己坐在风沙中的断墙边，怀里抱着一本破书，旁边坐着那个披着黑袍的少年——烬云昊。
“你想守护这个世界？”少年烬云昊问。
“我不想它变得更烂。”张小灰回答。
“那就要先毁掉。”烬云昊冷笑，“这世上从来没有不腐烂的光。”
“包括你。”
记忆画面一转，他看见灰渊祭那一夜。
自己跪在焦土上，身后是无数人哀嚎，兄长的剑指向苍穹，那道撕裂天地的裂缝正是由他们的力量碰撞撕开的。
“你阻止不了我。”烬云昊的声音回响。
“你根本没胆子杀我。”
“你比我更怕失去——哪怕是错误的世界。”
张小灰猛地睁开眼，脸色苍白如纸。
水忆傀的涟漪退去，整个岩厅如陷死寂。
他喘息着，轻轻伸手——抓住那团记忆残影中浮出的晶体碎片。
那是一个半透明的风骨印章，中央刻着熟悉的三个字：
【灰渊钥】
“我……拿到了。”张小灰低声说。
但他眼中的火光，却比之前暗淡了许多。
雪瑶璃扶住他：“你没事吧？”
张小灰摇头：“没事，只是……”
“我终于确定，这趟路，不只是打怪解谜这么简单了。”
“我哥要我看见的，不是过去。”
“是我自己的胆怯。”
“——和他一样的执念。”
林璃月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张小灰闭上眼，将那钥轻轻放入怀中。
“继续走。”
“直到我找到他，然后……”
“亲手给他一个答案。”
岩厅风息渐歇，水魂悄然沉寂。
浮水镜井，终于开口说出了沉默多年埋藏的秘密。
但井水流向的尽头，是兄弟之间尚未掀开的风暴。
岩厅深处，一道扭曲而古老的风骨门缓缓浮现。它原本藏匿在水魂祭坛的石壁之下，随着“灰渊钥”现世，门上的咒印一点点亮起，如同年久失修的星辰重新归位。
“这道门……”林璃月手指轻触门框上的残纹，低声判断道，“是风渊祭封印结构的‘边缘节点’。”
“也就是说，我们距离灰渊祭的核心——已经不远了。”张小灰语气里没有惊讶，反而有种说不清的沉静。
他缓步走上前，将灰渊钥贴近门中心那道微凹的三角纹。
咔哒——
一声轻响，如齿轮转动。
整座风骨门骤然震动，咒印浮现，锁缝缓缓松开，一道幽暗的通道露了出来，冷风扑面，像是被压抑了百年的死气正缓缓吐出。
洛刃咽了口唾沫：“这后面……不会是你哥亲手关上的什么大灾难吧？”
“不是灾难。”张小灰低声，“是试炼。”
他握紧焚天之刃，火纹隐隐浮动，却没有燃起。
“他想看看我敢不敢自己把门推开。”
“你敢吗？”雪瑶璃问。
“废话。”张小灰抬手，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个呈扇形分布的穹顶结构，墙面布满风骨符文，像是某种远古仪式遗留下来的祭坛之核。中央悬浮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风骨碎片，正是灰渊术式原核的“封边碎刻”。
林璃月呼吸微滞：“灰渊……真的存在。”
“而且就在这里。”
她快步上前检查：“这里残留的术式依旧活跃，意味着整个灰渊结构仍在运作。”
“这块碎片，是整个风渊祭封印链条的‘锁匙回环’，缺它一角，灰渊裂缝就无法彻底关闭。”
“我哥果然把关键东西全留给我了。”张小灰声音低沉。
他伸手，将碎片收起，但就在指尖触碰到风骨核的一瞬间，一道微不可察的术力激荡了整个空间！
轰——！
地面震动！
墙体一侧的石缝中猛然涌出一道急流，紧接着，一只漆黑的金属匣从中漂浮而出，包裹着特殊防水术纹，被一层层血丝般的“锁印”束缚着。
“这是……血环的传讯匣。”林璃月第一时间认出，“它藏在风渊结构里！”
张小灰眼神骤寒：“这说明——净水教不仅被渗透。”
“而是有‘主事者’与血环勾结。”
他抬手斩断术锁，金属匣“咔”的一声弹开，内部是一卷泛黄的符纸，内容是用古文书写的密令：
【净水支部】
水忆傀已稳定，可用于镇压集体情绪波动。
试验进展顺利，浮水镜下封锁点可维持三旬。
请尽快将“灰渊钥”送往“赤羽港·疫火研究处”。
祭使烬云昊将亲自主持下一阶段唤醒流程。
众人神色一变。
“赤羽港……又是他。”雪瑶璃咬牙，“这说明你哥不仅是灰渊灾变的引发者。”
“他甚至还在推演新的‘觉醒’路径。”
林璃月蹙眉：“而净水教，成了他的人类实验场。”
洛刃忽然低声道：“你们说……主祭知不知道？”
话音未落，岩厅入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几名净水教弟子跌跌撞撞冲入，满脸惊慌，其中一人手持破碎的祭塔内信物，慌乱道：
“主祭大人……他……他自断神识了！”
众人脸色皆变。
张小灰瞳孔一缩，几乎下意识地转身往回冲。
塔内，大殿一片死寂。
主祭盘膝坐于井口之前，面色如灰，神识散乱，眼眶中溢出淡蓝色的微光，那是“断忆术”自毁的痕迹——将关于某段记忆与其相连的所有术印全部强制断开，代价是意识永久损毁。
张小灰缓步走近，看见主祭口中尚未闭合的喃喃：
“我……曾见他走过。”
“他说，他要创造一个真正洁净的世界。”
“我信了。”
“……直到我喝了那井水，直到我梦见我自己一次次将镇民推入井中……”
他声音断裂。
张小灰沉默片刻，轻轻俯身，从他指骨间取出最后一枚“井底风纹残印”。
“你到死都没有反抗。”他低声。
“但你最后留了线索。”
他站起身，眼神再度恢复惯有的轻佻。
“这井，堵不住真相。”
“我现在知道下一站去哪儿了。”
他转身看向众人。
“——赤羽港。”
“我哥的火疫试验，等着我去揭锅盖。”
塔顶风旗摇摆，夕阳将整座镇子拉成长长的影子。
浮水镜重新归于沉寂，唯有残留的热浪，在井口若有若无地升腾，像是不甘的幽魂依旧低语：
“下一段旅程，不再只是追寻。”
“而是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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