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雪国食戒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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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热贴的绒毛与弃猫效应

便利店冷光下的儿童退热贴包装泛着哑光。程诺指尖抚过卡通狐狸的绒毛边缘,触感粗粝如林棠昨夜语音里的咳嗽。手机对话框停在十二点四十一分,她发来的照片里,崽崽额头上的退热贴被剪成狐狸耳朵形状,胶带边缘卷起细小的毛球,像极了——不,是确切记得,她给崽崽剪刘海时总会留下的碎发茬。

他打下:“出汗别受风。”发送后将退热贴放回货架,指腹残留的胶痕黏着便利店的灰尘。傍晚五点,杏仁茶的暖香从记忆里漫上来,她发来语音时,背景里崽崽的咳嗽声像老式收音机的电流声,刺啦刺啦割着耳膜:“体温37.5℃,她说想摸琴弦。”

琴盒里的沙枣叶沙沙作响,他对着听筒弹了段《致爱丽丝》,弦音混着暖气片的嗡鸣,化作细小的绒毛,飘进60公里外的听筒。

凌晨三点,抽屉里的素饼干压着张旧处方单,杏仁粉的香气混着碘伏味。手机屏幕亮起时,她的消息带着潮湿的钝感:“37.8℃,头晕。”程诺摸出保温杯,昨晚煮的姜茶早已凉透,水面凝着薄油,像她视频时忽明忽暗的信号。

“葱白生姜水,趁热喝。”他打字时,指甲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点,像极了急诊室的心电图。正午的药店玻璃映出他眼下的青黑,黄芪饮片在玻璃瓶里静静沉淀,像她每次欲言又止时沉下去的叹息。她发来的照片里,崽崽举着体温计,红色液柱停在37.9℃,与他锁骨的朱砂痣隔着屏幕遥遥相对。

“诺诺,”她的语音被电流拉长,尾音颤得像深秋的芦苇,“我快撑不住了。”保温杯在掌心发烫,他却不敢说“我在”,因为知道她需要的不是隔着屏幕的温度。打下“说你爱我”时,键盘缝隙落进饼干碎屑,像极了他们之间细碎的裂痕。

“爱你。”她的回复简短如药片,在舌底化出苦涩。

傍晚五点,银川的天空蓝得发脆。程诺将灰色围巾绕了两圈,羊绒纤维蹭过下巴,想起她靠在他肩头时的呼吸。视频接通时,她正用勺子搅着山药粥,蒸汽模糊了镜头,只露出戴着朱砂手链的手腕,在粥面上划出细小的涟漪。

“妈妈,程叔叔的围巾好长。”崽崽的声音从镜头外飘来,像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湖面。他望着围巾末端垂到心口的位置,突然想起她说过“围巾是恋人的脐带”,此刻脐带另一端系在60公里外的听筒上,轻轻一扯,便是钻心的疼。

林棠笑了,眼下青黑像水墨画的浓淡墨,“崽崽说像银河。”她腕间的红绳松得能塞进两根手指,随着搅粥的动作晃出细微波纹,像极了——不,是清晰看见,她婚戒留下的苍白压痕。

视频在12分47秒中断,比昨日少了4分钟。程诺摸出琴盒里的温度计,水银柱停在36.1℃,与她的体温差在玻璃管里静静对峙。窗外暮色渐浓,贺兰山的轮廓像道陈年旧疤,横在屏幕与现实之间。

手机震动,她发来消息:“明天早起带崽复查,先睡了。”他盯着“先睡了”的句号,像根绣花针,扎进围巾的纤维里。打下“醒了告诉我”时,发现围巾不知何时沾了几根栗色发丝,比阿木木的毛粗些,却比记忆中细得多,轻轻一吹,便散在银川干燥的空气里,如同她每次说“再见”时,他没敢说出口的半句话。

火锅局的素食者

火锅蒸腾的素味

老杨的生日宴在“辣得跳”火锅店落地玻璃旁,雪粒子扑在窗外,把霓虹灯管滤成模糊的光晕。程诺推开门,牛油香混着芝麻酱的厚重扑面而来,鼻腔瞬间被热辣的雾气裹住,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柳潇潇的豹纹毛衣在吧台晃成光斑,荧光粉指甲敲着菜单:“道长大人破太岁归来,该当用牛油锅底洗尘。”

火锅端上桌时,清汤锅的水汽漫过程诺的眼镜。他摸出自带的素丸子,瓷盘边缘的冰裂纹里渗着暗红汤汁,像极了老杨那辆捷达仪表盘上的刮痕——五年前他们去贺兰山露营,车轮碾过碎石留下的纪念。

“听说你给人破太岁赚了笔横财?”小鹏夹着毛肚在红汤里沉浮,蒸汽把他的眼睛熏的眯起,“早说带我入行,我也想当玄学大师。”

羊羊往程诺碗里添了勺菌菇汤,勺柄上的卡通小熊沾着辣油,像极了崽崽围兜上的小狐狸。他道了声谢,汤勺碰到碗沿发出清响,想起昨夜林棠发来的视频:崽崽举着退热贴剪成的狐狸耳朵,在镜头前晃成模糊的光斑。

老杨突然往他碗里丢了片午餐肉,油脂在清汤里漾开小团涟漪。“破什么太岁,”他灌了口啤酒,喉结滚动时,喉结上的痣跟着颤动,“人生苦短,先吃肉再说。”

程诺用公筷夹起午餐肉,放回辣汤锅,油花溅在围裙上,凉意渗进布料。“真戒了,”他摸出手机,锁屏壁纸里崽崽抱着虎头帽,背景是林棠家的白墙,“有人等着我积功德。”

柳潇潇突然指着他的围巾笑出声:“还说没女人,这围巾的羊绒比我毛衣还软。”程诺望着围巾边缘的流苏,想起林棠给他系围巾时,指尖划过他后颈的触感——比羊绒更轻,比雪水更凉。

黄河鲤的静默时刻

次日正午,黄河边的餐馆飘来炸鱼的香气。老杨拍着水族箱玻璃,里面的黄河大鲤鱼甩尾溅起水花,鳞片在阳光下碎成金箔,粘在程诺的睫毛上。“这家伙够肥,”老杨的指甲敲着玻璃,“诺诺爱吃鱼,今天让你破戒。”

鲤鱼被捞起时,尾鳍扫过程诺的手背,冰凉的触感像极了林棠视频时指尖的温度。他后退半步,裤脚沾了水滴,在雪地上洇出深色的花。

餐桌上的红烧鲤鱼泛着焦糖色,鱼眼凸出,直勾勾盯着程诺面前的白米饭。他夹起一筷子清炒西兰花,菜梗上的油星子晃成小太阳,让他想起柳潇潇昨夜涂的荧光粉指甲油。

老杨往他碗里堆了块糖醋排骨,酱汁在瓷碗里画出蜿蜒的河。“就尝一口,”他挤眉弄眼,“破太岁哪有破戒刺激。”程诺望着排骨上的芝麻粒,想起崽崽撒在素饼干上的糖霜,甜与咸在记忆里打架,竟尝不出此刻的味道。

羊羊递来一碗豆腐羹,勺底沉着枸杞,像浮在水面的火星。“试试这个,”她的耳环晃成小月亮,“黄豆磨的,比鱼鲜。”程诺喝了口,豆香混着胡椒的辛辣,突然想起林棠说过“豆腐是黄豆的魂”,此刻魂在碗里,而他的魂,在60公里外的医院走廊。

手机在兜里震动,林棠发来消息:“崽崽体温正常了。”附带的照片里,孩子举着康复证明,身后的医院壁画上,流水永远朝着东方。程诺摸出围巾,羊绒纤维间缠着根栗色发丝,比阿木木的毛更细,比思念更轻。

傍晚五点,黄河水在夕阳里晃成暖金。老杨搭着程诺的肩膀,酒气混着火锅味扑面而来:“去野鹤酒吧,让柳潇潇调杯无酒精的‘素酒’。”程诺望着远处的贺兰山,山体轮廓像极了林棠侧躺时的肩线,柔和却遥远。

餐馆服务员收走空盘,红烧鲤鱼的骨架在瓷盘里晃成船骸。程诺盯着鱼脊椎骨的弧度,想起崽崽画的歪扭小船,船头永远朝着太阳。他摸出裤兜里的素饼干,包装纸发出细微的脆响,像极了林棠拆润喉糖时的动静。

“想什么呢?”老杨的酒气喷在他耳后,“是不是想哪个妹妹了?”程诺笑了笑,把饼干塞进嘴里,杏仁味在舌尖碎成渣,混着隐约的鱼香,竟尝出几分苦涩。远处传来渔船的汽笛声,惊飞几只水鸟,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河面,在冰面上投下短暂的影子。

雪粒子重新落下,打在餐馆的灯笼上。程诺裹紧围巾,羊绒纤维擦过嘴唇,突然觉得这素味流年,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有嚼劲——就像此刻嘴里的饼干,就像永远吃不到的红烧鱼,就像隔着60公里雪线的那个人,明明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涯。

当归·月光浓缩剂

西北的风扑在程诺公寓的窗玻璃上,像极了手机震动时的酥麻感。林棠的消息停在屏幕上:“第三天了,量还是很少。”字体在台灯下泛着冷光,像极了她视频时眼下的青黑。程诺摸出通讯录里的妇科大夫朋友,电话接通时,背景传来婴儿的啼哭,混着电视剧的背景音。

“熬夜带孩子?”朋友的声音带着困意,“你女朋友?”

程诺望着墙上的吉他,弦线在阴影里绷成细铁丝。“不是女朋友,”他清了清嗓子,窗外的路灯把积雪照成青灰色,“是……一个妹妹。”

朋友在那头笑出眼泪,“行啊你,道系暖男。”键盘敲击声透过听筒传来,“给她买浓缩当归丸,按说明书吃,忌生冷。”程诺记下药品名,笔尖在便签上洇开小团墨渍,像极了林棠每次痛经时皱起的眉头。

午夜的公寓飘着陈皮香,程诺对着手机念说明书:“一次8粒,一日三次,饭后吃。”林棠的回复带着电流声:“崽崽在闹,等会儿哄她睡了再吃。”背景里传来孩子的笑声,像串细小的银铃,系在60公里外的电话线末端。

他摸出抽屉里的润喉糖,水蜜桃味在指尖散开,想起她总把糖藏在枕头下。去年冬初,她窝在他沙发上看《甄嬛传》,说“当归这名字好听,像等一个人归来”。此刻当归丸的药瓶在台灯下泛着微光,瓶身标签上的宋体字,像极了她抄经时的笔迹。

手机震动,她发来照片:药瓶被放在床头柜,旁边是半块素饼干。崽崽的小手正抓着瓶盖,肉乎乎的指尖在玻璃上留下指纹,像极了她每次在车窗上画的小太阳。“苦吗?”他打下这句话,却删了,换成:“吃完记得喝温水。”

凌晨三点,雪停了,月光把窗帘照成半透明的纸。程诺躺在床上,听阿木木在床尾打呼噜,像极了崽崽视频时的呼吸声。手机放在枕边,对话框停在“已读”,像枚冷却的火炭。

“诺诺,”她的消息突然发来,“要是有天我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这句话像块冰,掉进他的回忆,冻住了去年冬天她靠在他肩头说的“永远不会消失”。他盯着天花板上的月光,想起她说过“月亮是天空的伤口,永远在流血”,此刻伤口在流血,而他在止血。

“不会有那天,”他打下这句话,删除,换成,“我会带着当归丸去寻人。”发送后想起她总说他“死脑筋”,却在每次他犯倔时,递来润喉糖。

清晨的阳光把积雪晒成奶油色,程诺站在药店门口,看玻璃倒影里自己眼下的青黑。柜台上的浓缩当归丸摆成整齐的方阵,他选了带玫瑰花纹的包装,想起她曾说“良药也要美”。

收银员是位戴老花镜的阿姨,扫码时抬头看他,“给姑娘买的?这药温经散寒。”

程诺付完钱,把药盒塞进羽绒服内袋,贴近左胸。“是给妹妹,”他望着药店外的雪人,戴着顶儿童帽,帽檐下露出的围巾角,像极了她去年送他的那条。

手机震动,她发来照片:崽崽举着药瓶,瓶身上贴着她手写的标签“诺诺牌甜药”。孩子脸上沾着蜂蜜,在阳光下晃成小太阳,背景里的窗台上,摆着他送的虎头帽。

雪粒子又开始飘,程诺摸出围巾,羊绒纤维里还残留着她的橘子香。他突然想起昨夜她在视频里说的话:“崽崽问为什么叫当归,我说因为有人在等它回来。”此刻当归在他口袋里,而他在等,等雪线消融,等春天来临,等一个不需要隔着屏幕说“喝蜂蜜水”的未来。

风卷起地上的冰糖碎,像极了——不,是确切看见——她笑时露出的虎牙。当归的药香从口袋里渗出来,混着雪的冷冽,在清晨的空气里织成网,网住60公里的距离,网住两颗隔着雪线跳动的心。

Ps.别问我怎么这几张总是“像极了”“像极了”的,问就是这两天看王家卫看的笔风出问题了!!!但是真的好看啊~~~《春光乍泄》《重庆森林》《2046》《东邪西毒》《花样年华》《旺角卡门》……一看一个不吱声!!!关于“像极了”这个问题,后面几章估计也很难改……诸位看官,原谅则个~

12.开荤·汾酒与地震的时差

正午的肉丸仪式————解冻的五花肉在案板上泛着粉红,指尖陷进肉末时,程诺感受到脂肪与肌肉的纹理,像在调一幅油彩画。老杨靠在厨房门框上,叼着烟笑,“道长大人开荤,堪比和尚还俗。”

姜末混着花椒粉撒进肉末,香气腾起时,程诺想起林棠煮素汤时总缺这味。他捏出第一颗丸子,在掌心滚成完美的圆,想起她挂电话时的干脆。

“破太岁破得连肉味都忘了?”老杨弹烟灰,落在程诺围裙上,“我生日那天柳潇潇说,你看手切羊肉的眼神像饿鬼。”

肉丸掉进沸水,激起细小涟漪,像崽崽玩拨浪鼓的晃动。程诺尝了颗丸子,盐放多了,咸得像她那句“都重要”。他摸出糖蒜,瓷罐开启的脆响,像极了她拆润喉糖的动静。

黄昏的烤肉香气————老杨家阳台的烤肉架飘着孜然香,柳潇潇翻转肉串,荧光粉指甲在夕阳下晃成小火星,“诺诺,黄盖汾管够,庆祝你重返人间。”

羊肋条在舌尖炸开油脂,混着汾酒辛辣,程诺想起去年跨年她突然的吻。老杨拍他肩膀,“慢点吃,没人抢,又不是破太岁。”

酒瓶碰杯清响中,程诺望着贺兰山暮色,山体轮廓似她侧影。柳潇潇指着他围巾,“还戴着?媳妇儿啥时候带来我们见见?”围巾沾了烤肉味,他想起她曾说“烟火气是护身符”。

13.地震中的肉食弃猫

第一阵震动传来,程诺正啃羊蝎子。老杨啤酒瓶晃成钟摆,柳潇潇肉串掉在炭火上滋啦响。“地震了!”老杨拽着柳潇潇往厕所跑,拖鞋拍地慌乱。

程诺稳了稳酒瓶,夹起刚烤好的羊排,油脂还在滴落。震动持续时,他数着肋排骨头,像在念《清静经》。窗外雪粒子急骤,打在玻璃上似鼓点,他的心跳比鼓点更稳。

手机震动,林棠消息带问号:“银川地震了?”程诺咽下羊排,打下:“4.6级,你那儿有感觉吗?”发送后继续吃肉,烤肉签堆成小山,像极了他问过的“你爱不爱我”。

“诺诺!别吃了,命重要还是肉重要?”柳潇潇在厕所门口喊。

他晃了晃酒瓶,汾酒在玻璃里晃成小波浪,“肉吃完,命还在,才算圆满。”震动停时,盘子只剩骨架,像他们越来越单薄的对话。

午夜月光把酒瓶照成透明冰。程诺坐在沙发上,看柳潇潇给老杨涂跌打药,荧光粉指甲蹭掉一块,像崽崽画坏的涂鸦。“诺诺,你最近不对劲,总问傻问题。”老杨开口。

汾酒在胃里烧出一条线,程诺摸出手机,对话框停在“大武口没震感”。他盯着林棠头像,那是她和崽崽合照,背景是他送的虎头帽。“爱会消失吗?”他的声音混着电视杂音,像老旧收音机电流声。

柳潇潇递来蜂蜜水,“喝了睡吧,明天还要开店。”

蜂蜜水甜混着酒气,在舌尖化出奇异的苦。程诺拨响吉他,弹出不成调的《送别》,弦音混着暖气片嗡鸣,像极了她每次说“我累了”的尾音。手机震动,她发来消息:“睡了,别喝太多。”

“说你爱我。”他打下,发送后盯着“正在输入”,像盯着地震时晃动的酒瓶。

“爱。”她的回复简短如药片,在他胸腔化出钝痛。程诺望窗外月亮,比昨夜更薄,像她每次说“爱”时的语气——轻得像烤肉烟,风一吹就散。

清晨雪粒子打在窗户上,程诺从沙发醒来,头痛欲裂。老杨鼾声从卧室传来,柳潇潇豹纹毛衣搭在椅背,像团被遗弃的火。他摸出手机,看见凌晨三点的消息:“以后别这样了,我很累。”

酒瓶歪倒,汾酒在桌面画出蜿蜒的河,像极了他们之间的裂痕。程诺想起地震时的从容,此刻却慌了神,像丢了魂的食肉者。他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最终放下手机。

窗外的冰棱在晨光里断裂,坠地时发出细小的响,消散在雪地里。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像极了他们逐渐冷却的对话,只剩沉默在黎明前蔓延,如同银川上空未散的雾气,模糊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