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风光是一种脸面和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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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庆祝这次来,是替柳鹤翔当说客的。所要和王海邦敲定的事情有二:其一,劝说王海邦以大局为重,对贝英洪退让一点,给一点甜头,把信访这事应付过去算了。其二,说是商量,其实是通知,海葬仪式,不能另行安排,只能按照养老院安排的走。

听了他的说法,王海邦当场就不乐意了。他那弥勒佛一般的、油光发亮的脸,以一种看得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对贝英洪的事,还可以商量,但风光海葬的事情,算是彻底没戏了。

王海邦说,这件事太突然了,他要和他姑他爸商量一下。他说完,也不管童庆祝,自己就去打电话了。童庆祝被王海邦晾着,只好干坐着等。邻近午饭饭点,店里陆陆续续来了客人,店员陈金枝忙得足不沾地,连茶水也没给他倒一杯。

童庆祝坐在一个空位上,打量着这个来过多次的贝壳岛。但见贝壳岛一层大厅里,摆着八张圆桌子、六张四方桌子,一张挨着一张,摆得满满当当。桌椅之外,大厅四个角落,各摆四台空调。大厅顶上,挂着一个吊扇,有气无力地旋转着。对着大门,是王海邦的柜台,柜台后是一个柜子,柜子上摆着酒水。除此外,大厅就没有别的多余陈设了。

论环境,大厅也实在是太普通了一点。不过童庆祝知道,真正的好地方,其实是二楼的包厢。二楼有八个包厢,八个包厢各朝着湖面,门口各有名称。童庆祝留意过,取的是鹤墟县已经消失了的几个老乡镇的名称:莲川阁、陈村阁、叶桥阁,等等。阁内,各有陈设,有挂墙的字画,都是本地书家写的本地古诗。有本地老物件,如陶瓷罐、火笼子、龙灯、鱼灯等等,八个包厢的陈设,各跟八个老乡镇特色物件相匹配。虽土里土气,却显得精致有情,与一楼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八个包厢,不提前预定,是拿不到的。

童庆祝知道王海邦没这份心思头脑,过去也向他打听过,才知道是他姑父陈大海的主意。陈大海其人,童庆祝在商会年会时,也碰到过,双方只是相互知道,点头之交,并不十分熟悉。这次贝英巧去世,陈大海夫妇到养老院来,两人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这会儿在贝壳岛百无聊赖,想着二楼的陈设,童庆祝不免就想到了陈大海。陈大海是一个妻管严,唯唯诺诺的,跟在他老婆王移山后面,听王移山在前头咋咋呼呼安排事情。他犹豫着要不要跟陈大海通一个电话,说说眼前的情况,就接到了柳鹤翔的电话。

柳鹤翔这回一来,就先报了喜,“你跟家属那边说一声,就说管县已经答应参加海葬仪式,请他们务必要按照原定的方案走,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先前柳鹤翔请示了几次管副县长,但那边都说有别的事情,没有应承下来。领导没定,童庆祝的方案只好改了又改,一会儿是柳鹤翔主持,管副县长讲话,一会儿又是童庆祝主持,柳鹤翔讲话。

现在,管副县长答应来参加海葬仪式,一切就都明朗起来了。不用柳鹤翔说,童庆祝也明白了,议程大致定了,乃是柳鹤翔主持,管副县长讲话。仪式共五项议程:一是默哀;二是家属代表追忆贝英巧;三是养老院朋友追忆贝英巧;四是管副县长讲话;五是骨灰撒海仪式。

这是他们之前商定过的。提交给管副县长的,也是这套方案。管副县长那边,对方案没有改动,同意按照方案走。

“管县的讲话稿,你那边先拿初稿。”柳鹤翔交待。这是题中之意了,童庆祝一口就答应下来。事实上,他在贝英巧去世第二天,就吩咐办公室准备这么一份东西了。童庆祝想着,等从王海邦这里出去,要再跟办公室再交待一下。

童庆祝名上是挂着幸福养老院院长,实际上呢,整个养老院加起来,也就六个人而已。六个人要伺候院里三十七个老人。因此,有时候童庆祝吩咐了的事,临了也没完成,只好自己再动手。这回贝英巧一落气,童庆祝就把这事先交待了,但交待完,办公室一直没个回话。既不见讲话稿过来,也不见说没完成。因此,听柳鹤翔交待这事,童庆祝心里也有点不踏实。

但现在不是不踏实的时候。他还等着柳鹤翔做进一步指示呢,柳鹤翔偏不指示,还在牵扯管副县长那边的事情。

童庆祝好不容易才等到柳鹤翔歇一口气,赶紧把自己在贝壳岛的情况,简单汇报了一下。柳鹤翔那头说道:“老童,家属那边就全交给你了。”

顿了顿,只听柳鹤翔说,“养老院这件事,管县这里很关键。你的困难,前段时间局里已经汇报过了,他一直没松口,现在突然松口了,还准备参加海葬仪式,我们一定要把仪式操办好。”

柳鹤翔说得含含糊糊,童庆祝正想确认一下,这个松口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多大程度上的松口。柳鹤翔已换了神神秘秘的口气,说:“管县最近心情好啊。我们要抓紧时间,趁着这个机会,争取把养老院的事,在管县手上就定掉。”

“嗯?”童庆祝愣了一下,莫不是这位柳鹤翔又听到什么风声了。他正待打听,柳鹤翔那边已挂了电话。

童庆祝握着手机。此时,他不由得笑自己,真是在乡下待久了,一点消息也得不到。管副县长这个人,过去是认识他的。后来他官运亨通,一路当了副乡长、乡长、乡党委书记,最后荣升副县长,而他先去做了几年生意,又回来办养老院,一直在乡镇转悠,两人没什么业务上的联系,慢慢也就不认识了。听柳鹤翔这意思,管副县长还得再进一步?

随他去吧。童庆祝暗道了一声。有了管副县长准备参加海葬仪式这个消息,童庆祝心里就有底多了。他差点要向王海邦道喜了。念头一闪完,他骂了自己一声糊涂。哪有给人家葬礼道喜的?

等王海邦终于过来时,童庆祝先把这个消息透给了他:“海邦,领导的事情定了。管县决定参加你大妈的海葬仪式。局里的意思,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们不要再弄其他事情了。你想,管县这么大的领导来,那仪式,再简单也是隆重的。要是搞了其他的内容,反倒把管县来的这个事,给冲淡了。”

王海邦不语。童庆祝又说:“说起来,县领导参加一个普通群众的葬礼,还在葬礼上致辞,也是破天荒头一次了。我们做这个事情,说白了,不就是看中这点面子和名头嘛。没了这点面子和名头,搞什么都是白搞的。”

也不知道是被童庆祝说通了,还是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王海邦那油汪汪的胖脸,这时候总算舒展了一点,说:“那就按照原来的方案走吧。童院长,你们费心了。有领导参加,到底是不一样的。”

童庆祝又把议程跟王海邦大致讲了一遍,嘱咐他说:“到时候仪式上,需要家属回顾老人的一生,我们的意思是,就由你来讲,你可以做一些准备。”

王海邦答应了。两个人又说到了贝英洪的事。

眼下,最棘手的就是这个贝英洪。这个不知轻重的主,如果不安顿好,谁也不知道他会闯出什么事情来。

“我们商量过了,钱一分都不会给。他想怎么闹,就由他闹去。”王海邦说。

童庆祝没想到王海邦一口就把话说死了,就有些为难起来,说:“海邦,我看,现在这种时候,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王海邦说:“倒也不是钱不钱的事情,我大妈留下来本来就没几块钱,真分分,他到手也就千把块钱。但是,古来办丧事,都没有娘家人来分家产、分礼金的事。这个口子,我们不能开。”

童庆祝心里一沉。王海邦的话说到点子上了。先前他和柳鹤翔商量时,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们忘了,虽然王海邦现在开着贝壳岛,王移山在外面经营着生意。但说到底,他们都还是农村里的人呢。

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规矩,不是这么容易破的。现在,他们答应给贝英巧海葬,已经是破了入土为安的规矩了。如果还让贝英洪一通胡闹,就分走了礼金和贝英巧的遗产,那么他们脸上是挂不住的。

“童院长,你是知道的。现在我们已经被人说了,如果还让这个贝英洪骑到头上来。村里人该怎么说我们?家家户户都会死人,别人家的娘家人也去闹,也去分家产分礼金,有这个先例,我们会被人骂死。”王海邦说。

王海邦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童庆祝知道,今天可以不必往下劝说了。但贝英洪还像鱼刺一样哽着,他们都很清楚,不想个办法摆平,他是不会罢休的。

童庆祝于是又点了一下贝英洪的事,说:“那他那边你准备怎么处理?”

“走一步看一步吧。”王海邦说。王海邦的语气缓和下来,显然他也没有想出妥善办法。

童庆祝却听不得这样的话。走一步看一步,那是老百姓过日子的办法。在他那里,在信访件追着他屁股,随时会咬他一口。他听不得这样的话,他得一是一二是二,把管用的办法一条条摆出来。

童庆祝把信访件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他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说:“海邦,你再考虑考虑吧,算帮帮我了行不?”

王海邦这回没有直接回绝他,只是说,“我再考虑考虑吧。”

他虽然说再考虑考虑,但童庆祝听出来了,王海邦没有任何一点考虑的意思。他还将继续按照他自己的既定办法,一分钱也不给贝英洪。童庆祝有点后悔起来,他本来打了小算盘,希望用一用贝英巧。没想到,这个贝英巧,不声不响的,埋了这么多雷。

童庆祝脑子里轰隆隆的,感觉到自己踏进了贝英巧布设的地雷阵里。他苦笑了一声,悔不该有自己的小心思,在贝英巧这头泥牛身上乱打主意。现在真是满身是泥,落个里外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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