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幸福养老院每年有财政补贴，但边边角角，要活动的地方多着呢。活动得好，多要点慰问，老人们的日子就好过一点。要不然，院里整天冷冷清清，老人心里不舒坦，就不免有各种怪话。
说到底，人都是图利的。即便是养老院里的老人，也不能免俗。童庆祝听多了种种怪话，一面是尽力不往心里去，一面也不自觉就把活动当成了重要工作。只要有空，就去跑部门，以争取可能的慰问。
说话间，童庆祝就到了水利局。早两年，县里搞帮扶结对，幸福养老院建在库区边上，顺势就和水利局扯上了点亲戚，签了结对协议。因这一点结对关系，每年重阳节，水利局都会给养老院一点表示。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重阳还没有到，童庆祝就感觉到了萧瑟的秋意。他得未雨绸缪，先去打点秋风。由头嘛，自然是汇报工作了。贝英巧的葬礼，邀请水利局领导参加，也勉强算个由头了。
他和柳鹤翔商量过的，如果水利局的人来参加，就给他们也安排一个议程。不过，他们分析后相信，水利局的领导是不会来的。不是自己的工作领域，又没有瓜葛，谁会莫名其妙跑到一个孤寡老人的葬礼上去呢？
果然，到了局里，童庆祝稍一汇报贝英巧的情况，水利局分管副局长就说了，这事他们去不合适。他说，贝英巧的骨灰是洒在大海里，而不是洒在双鹤湖里。如果是双鹤湖，他们还可以去致个词。但大海不归水利局管，他们就不好出面讲了。
童庆祝要的正是这话。便借此接过话题，说起养老院这几年的难处。这些话，他已经一遍遍，早跟水利局领导说过了。为了要一点慰问，童庆祝再次把那早已滚瓜烂熟的话，再一次说了出来。
“杨局长，当时县里叫我办养老院。说好的事情，只要我牵头办院，财政会把所有钱补贴到位，出过文件的。现在好了，什么东西都涨，财政的钱一分没涨。我靠着做生意的钱，撑了两三年，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就这，有的人还不满意。说养老院要自己赚钱，说当时引我进来，是指着我能带动就业，带来税收的。杨局长，你听听，这像是人话吗？”童庆祝说。
“现在财政卡得紧，有时候头一年给的钱，你没花完，他收回去，第二年就不给你。到第二年，你要花钱了，一分钱没有。像你们这个情况，还要再想想办法，让县里增加补贴，才是正路啊。”杨副局长说。
他的意思很明确，水利这里，是不可能有钱给养老院的。
童庆祝不说话，一味吃茶，把屁股粘在杨副局长办公室的椅子上。这位年轻的副局长，是他在鹤尾乡看着成长起来，提拔起来的。那会儿，他还喊了他好几年“小杨”。小杨乐呵呵的，脸上没有一点不高兴。一转眼，小杨提了副科，一路坐到了副局长的位置。他不想办法帮衬帮衬养老院，还跟他在这打官腔。好嘛，那就耗着，看谁耗得过谁。他童庆祝毕竟也是有功于县里的人，现在是落魄了，但曾经风光时，也曾有头有脸过，小杨同志还能赶他不成？
想想自己生意好的那几年，这局那局，都找他当座上宾。悔不该听了县里的鬼话，把养老院这档子事弄在身上。不赚钱倒也罢了，就当做好事。可没承想，行善积德的没好报，养老院像是一个大铁球，拖住了他往前走的脚步。现在这个大铁球，又将拖着他，往破产的深渊里坠落了。
这一时，他到处抓救命稻草。抓着一根贝英巧，抓着一根柳鹤翔，抓着一根管副县长，又抓着一根杨副局长，只希望有一根草是牢靠的，可以让他喘一口气。没想到，每一根草都像水里的青苔一样，滑不溜丢、摇摇摆摆。即便是杨副局长这样的嫩草，也满口官腔。
气愤不过，童庆祝就干脆把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拿着手机刷了起来。他故意开了视频，把美女热歌热舞的视频开得很响。杨副局长明显坐立不安起来，他站起来，亲自给童庆祝加了茶水，打了个哈哈，说：“童院长真是有一颗青春的心啊，哈哈。”
“哎，真他妈漂亮。哎，我转给你啊。”童庆祝把视频转给杨副局长。他转了一个，又转一个，滴哩咚隆转个不停。
杨副局长给童庆祝出主意。“你们那边，不是靠着湖嘛。弄几条鱼吃吃，给老人补充下营养，我想啊问题也是不大的。回头我跟渔政大队那边也说一声，以后去抓电鱼的，没收来的鱼，也送一份给你们。”
水库是禁捕的。杨副局长这么说，是让童庆祝自己看着办，他会跟底下打招呼，对养老院那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已经算是一种支持了。
但水库临着养老院，执法队伍天高皇帝远的，童庆祝早就这么干了。而且他也清楚，杨副局长心里是清楚他早就这么干了的，现在说出来，不过是马后炮而已。他依然没有得到他要的支持。
他没得到支持，就还是不动屁股，端坐在杨副局长的面前。
“按理，水利局和养老院是结对单位，对你们的困难，我们也是要应帮尽帮的。我看这样吧，你弄一个材料过来，我跟局长汇报一声，提议下个月到你们那边搞一次集体活动。活动议程，加一个捐款。”杨副局长说。
童庆祝站起身来，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晚上就把材料给你传过来。到底是咱们鹤尾出去的干部啊，还是有办法的。”
杨副局长仿佛松了一口气。童庆祝又说：“老人吃鱼的事，你也说一声。这事还得算数。”
“当然，当然。”杨副局长说。这么大的湖，谁管得过来几条鱼呢。养老院的困难，他是真的知道的，几条鱼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只要不要弄得太过分，也就随他去吧。
童庆祝和杨副局长握了手，才出了他的办公室门，又和局办公室主任打了招呼，方下楼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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