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议事厅内,空气沉闷得像凝固的铅块。
檀香缭绕,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迫。
楚逍躬身肃立,将连日来对“百花楼头牌暴毙案”的调查进展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上首端坐的赵四爷。
他尽量言简意赅,却也点出了案情的蹊跷——死者并非寻常病故,更像中了某种罕见奇毒,只是现场未能寻获任何毒物痕迹。
赵四爷,顺天府尹,年过半百,一双精光内敛的眸子在楚逍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他那双透着锐气的眼睛上。
他呷了口茶,茶盖与杯沿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在这寂静的议事厅内格外清晰。
“楚逍啊,”赵四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京城的水,深得很。有些案子,就像这水底的暗礁,看着不起眼,一头撞上去,船毁人亡。”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刚升任总捕,前途无量,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但也要懂得趋利避害,有些线,踩不得,一旦踩错,万劫不复。”
楚逍心头猛地一跳,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
赵四爷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得他浑身发冷。
他不是蠢人,瞬间明白了这番话的潜台词——此案背后,牵扯着他,甚至整个顺天府都惹不起的大人物!
这已经不是警告,而是赤裸裸的劝退,甚至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卑职……明白。”楚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心中却翻江倒海。
他新官上任,本想凭此案立威,如今看来,却是踢到了一块烧红的铁板。
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在赵四爷深沉的目光下,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迅速冷却下来。
从顺天府出来,已是暮色四合。
楚逍与苏晚晴并肩而行,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赵四爷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楚逍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苏晚晴冰雪聪明,自然也从楚逍凝重的神色中猜到了几分。
“楚大哥,赵大人他……”苏晚晴轻声开口,带着一丝担忧。
楚逍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问。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二人途经城西一条僻静的旧巷,这里龙蛇混杂,是京城里有名的三不管地带。
昏黄的灯笼光影摇曳,将狭窄的巷道映照得光怪陆离。
就在此时,一道鬼祟的身影从巷子深处一闪而过,动作敏捷,显然是刻意避人耳目。
楚逍目光一凝,那人的身形步态,竟有几分熟悉!
他示意苏晚晴稍安勿躁,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借着拐角处一盏破旧灯笼的微光,楚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侧脸——竟是张三!
此人原是顺天府的一名捕快,几年前因贪赃枉法,收受巨额贿赂,被当时的楚逍(还是个小捕头)搜集到确凿证据,最终被革职查办,沦为过街老鼠。
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处撞见!
楚逍心中冷笑,这张三向来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深更半夜在此鬼鬼祟祟,定然没什么好事。
他屏住呼吸,如同猎豹般潜行,苏晚晴也紧随其后,她的轻功本就不俗,此刻更是落地无声。
只见张三在巷尾一处废弃的院落门口停下,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对着暗影处低声道:“东西带来了吗?”
暗影中走出一个头戴斗笠、身形瘦削的黑衣人,声音嘶哑:“李九娘那婆娘可不好对付,‘梦魇露’的配方,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张三嘿嘿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和谄媚:“九娘那老虔婆贪财好色,小的自有办法。这是东厂那边急着要的‘梦魇露’,您验验货。”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递了过去。
黑衣人接过瓷瓶,凑到鼻尖轻轻一嗅,点了点头:“不错,是这个味道。银子在这里,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东厂!梦魇露!
楚逍和苏晚晴在暗处听得真切,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东厂,那是皇帝的爪牙,权势滔天,行事狠辣,向来是朝中百官闻之色变的所在。
而这“梦魇露”,苏晚晴曾在古籍毒经中见过记载,是一种极为阴毒的慢性毒药,中毒者初期只会精神萎靡,夜不能寐,久而久之便会心力衰竭,如同被噩梦缠身而死,外表却看不出任何中毒迹象,极难查验。
楚逍脑中轰然一声,瞬间将百花楼的案子与此联系起来!难道……
他不再犹豫,猛地从暗处冲出,厉声喝道:“张三!你好大的胆子!”
那黑衣人反应极快,见势不妙,竟是毫不恋战,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窜入更深的黑暗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楚逍有心去追,但张三这个关键人物绝不能放过。
张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银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银子撒了一地。
他看清来人是楚逍,更是面如土色,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楚……楚总捕……”张三声音颤抖,眼神躲闪。
楚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如同拎小鸡般将他提起:“说!‘梦魇露’是给谁的?东厂要这毒药做什么用?!”
苏晚晴也上前,目光冰冷地盯着张三手中的瓷瓶:“这‘梦魇露’一旦沾染,无药可解,你可知你这是在助纣为虐,草菅人命!”
衙门审讯室内,灯火通明。
张三被捆在刑架上,起初还想抵赖狡辩,但在楚逍雷霆般的逼问和苏晚晴对“梦魇露”毒理特性精准无误的剖析下,他的心理防线被一层层击溃。
苏晚晴甚至点出了几味炮制“梦魇露”所需的罕见药材,以及中毒后不同阶段的细微体征,听得张三冷汗涔涔,知道再也瞒不下去。
“我说!我说!”张三终于崩溃,带着哭腔哀嚎道,“我只是个中间人!是……是东厂的一个叫陈公公的人找到我,让我去寻这‘梦魇露’的配方和成品!他说……他说要用这种毒来对付某个碍眼的官员,具体是谁,他没说,我也不敢问啊!”
陈公公!碍眼的官员!
楚逍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赵四爷那番话的真正含义了。
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而且浑浊不堪,底下潜藏着择人而噬的巨鳄!
东厂直接插手,目标是一位朝廷官员,这背后牵扯的利益和权力斗争,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小小的顺天府总捕所能掌控的范围。
是就此罢手,明哲保身,还是迎难而上,将这滔天黑幕撕开一道口子?
楚逍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赵四爷的警告言犹在耳,东厂的凶名如雷贯耳,任何一个选择都可能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各种念头激烈交锋。
京城的夜,似乎比以往更加黑暗,也更加寒冷。
良久,楚逍猛地睁开双眼,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仿佛做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
他知道,常规的手段在这等庞然大物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或许,是时候动用那个一直被他视为最后底牌,轻易不愿触碰的秘密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顶而来,但楚逍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决绝的弧度。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只能……放手一搏!血月教!
电光火石之间!
李九娘眼中的怨毒与解脱交织,嘴角那抹诡异的冷笑尚未散尽,便猛地一咬舌尖!
鲜血,如同最妖冶的红莲,瞬间从她唇边绽放,又迅速黯淡下去。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生机如退潮般逝去。
“该死!”楚逍瞳孔骤缩,一步抢上前去,试图阻止,却已然不及。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李九娘身上特有的诡异香气,在夜风中弥漫开来,刺鼻而令人心悸。
苏晚晴惊呼一声,捂住了嘴,俏脸煞白。
她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决绝的自尽方式,方才还与她们缠斗不休、毒辣无比的红衣女子,转瞬间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周府的护卫们此时也已闻声冲入院内,见到此景,无不骇然失色,纷纷拔刀警戒,将楚逍和苏晚晴护在身后。
“大人,这……”一名护卫头领颤声问道,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地上的李九娘。
楚逍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胸中怒火与寒意交织。
李九娘的死,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心头。
线索,在“血月教”这三个字吐出的瞬间,就又断了!
“血月教……”楚逍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锐利如刀,试图从记忆的角落搜寻这个组织的信息。
然而,这个名字对他而言,竟是全然的陌生。
是隐藏极深的秘密组织,还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势力?
“你不过是我主人计划中的一环。”李九娘临死前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
一环?
那这个计划,究竟有多庞大?
这个所谓的“主人”,又有着何等通天的手段?
苏晚晴轻轻拉了拉楚逍的衣袖,低声道:“楚逍,她死了,我们……”
楚逍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波澜。
他知道,此刻不是懊恼和愤怒的时候。
李九娘虽然死了,但她留下的“血月教”三个字,以及她那番话,已然掀开了更大阴谋的一角。
“封锁现场!”楚逍沉声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这具尸体!将周大人请过来,我要亲自询问。”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李九娘的尸身上,那张年轻却写满怨毒的脸庞,此刻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她死得如此干脆,如此决绝,仿佛是在用生命守护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血月教……”楚逍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个能让门下教众不惜以死断绝线索的组织,其手段之酷烈,组织之严密,恐怕远超想象。”
他回想起方才与李九娘交手的每一个细节。
她的武功路数诡异,毒术更是防不胜防,若非自己早有准备,又有苏晚晴从旁协助,恐怕今夜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这样一个身手不凡的女子,在“血月教”中,竟然也只是“一环”?
那真正的核心人物,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周大人连滚带爬地被护卫搀扶了过来,他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见到楚逍,如同见到了救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楚大人!楚大人救命啊!下官……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楚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周大人,稍后本官自会问你。现在,管好你府上的人,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更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周大人闻言,捣蒜般磕头:“是是是,下官遵命,下官一定办到!”
楚逍不再理会他,转而对苏晚晴道:“晚晴,你先去检查一下周府可有其他异状,特别是茶水、食物等,看看是否还有其他被下毒的痕迹。”
苏晚晴点了点头,她明白楚逍的意思,李九娘虽然死了,但不能保证她没有同伙,或者提前布置了其他后手。
待苏晚晴领着几名精干手下离去,楚逍的目光再次凝固在李九娘的尸体上。
他缓缓蹲下身,仔细端详着这张脸。
灯笼的光芒跳跃着,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用死来保守秘密么……”楚逍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可惜,死人,有时候反而会泄露更多的秘密。”
他隐隐感觉到,这个李九娘身上,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那种决绝赴死的姿态,不仅仅是为了效忠,更像是在掩盖某种一旦暴露,就会引发更大震动的东西。
是什么呢?
楚逍的眼神深邃,仿佛要穿透这具冰冷的躯壳,洞悉其背后所有的隐秘。
他站起身,对着身后的心腹校尉沉声道:“传令下去,立刻调集仵作,本官要亲自验尸!”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庭院中打着旋儿。
一场血腥的夜战落幕,但更大的迷雾,才刚刚开始弥漫。
楚逍知道,与“血月教”的较量,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拉开序幕。
而这具冰冷的尸体,或许就是他撬开这坚冰的第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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