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半边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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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娘模糊的声音从隔板后传来,夹杂着几个重复了无数遍的、毫无意义的词汇。他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含混的音节,像生锈齿轮转动时干涩的摩擦。窗外的光线一点点偏移,在桌角投下一道不断拉长、最终消失的惨淡光带,如同每日例行放干的血。午餐是塑料饭盒里温吞的、辨不出原色的糊状物,在胃里凝结成一块沉甸甸的铅。带着焦糊的苦涩,也无法穿透那层包裹着意识的、厚重的麻木。墙上的挂钟指针挪动得异常缓慢,每一格都粘着凝固的胶水。

李明夷在一家饭店的后厨打杂工。在油烟弥漫的后厨里,指节处还留着几道新鲜的刀痕,头发胡乱的梳在脑后,眼神空洞地重复着她手上切割的动作。这种生活日复一日,她没有想过去改变,或者说她无力改变,便理所当然地成为这座破败的城市中的笼中鸟。

但是这些天,同事们发现了违和。李明夷上班开始换了个清爽优雅的发型,整洁利落的丸子头,发际线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碎发或毛躁感。那件皱皱巴巴的工作服也终于被熨平了,细细一看,好像还化了淡妆。往常身上那股发霉的湿味也被桂花香水味掩盖过去。她的脸上依旧是死鱼眼,提不起干劲的样子,冷漠的眼神,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过嘴角多了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弧度。

这天是周末,到了饭点客人尤其多了起来。其实忙一些对这些员工都不是最可怕的,就怕半夜的时候有客人喝多了闹事。如果跟客人对着干的话,老板可是不会替员工撑腰的,但是客人要是造成了什么损失,自然倒霉就落在了这帮员工身上。

今天晚上值班其实没有李明夷,但是她破天荒地主动要求替班。同事们都看不明白这是抽哪门子的风。

到了晚上十一点,有一桌客人开始不安分起来,大声的交谈,其中不时夹杂着污秽的词语。看得出来,那两个客人都喝的神志不清了。“服务员!再拿瓶啤酒!”其中一个对着那边留下的女服务员喊道。

那个女服务员看起来只有十七八九的样子,稚嫩的脸庞尽显疲惫,但还是满脸灿烂笑容的迎了上去:“请问您需要什么啤酒呢?”

那个酒鬼眯了眯眼睛:“我看你这小小酒就不错,哈哈!”说着那人的手就不老实起来,在那个女服务员腰上的围裙上摩挲起来。

那个女服务员立即后退了一步:“叔叔还请您不要开玩笑呢。”依旧是满脸标准的灿烂的笑容,但脸颊依旧红到耳根了。

然而这两个酒鬼依旧不依不饶,开始对她进行无耻地挑逗。没有人制止,不论是其它客人还是员工。因为这种事已经不是偶然事件了,时常发生,而且只会成为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李明夷也曾经是这群冷漠的人群的其中一人,不过李明夷是想做出一些改变的。“真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呢......”她走向那桌客人,“请问您遇到什么问题了呢?”李明夷扭头对那个服务员说,“这点小事都干不好,滚后厨传菜去。”

那个女服务员皱眉轻轻点了点头:“谢谢。”转身向后厨走去。

“豁,这个长得更带劲嘿!”那个酒鬼更兴奋了,“没什么事就是请想请刚才那丫头喝两杯,可是她非说什么不会喝,有规定不让喝,你看看这,多不懂事。”

李明夷依旧是一脸冷漠的表情:“这样吧,我陪二位喝吧。”

那两人兴奋起来。李明夷拿出从冰柜里刚拿出来的一瓶冰花啤酒。那酒鬼刚想递上啤酒起子,李明夷摆了摆手表示不用,对准桌子的一角,将啤酒瓶迅速一磕,那瓶盖就利索地打开了。

“呵,这小活弄的好。”那酒鬼还在嬉皮笑脸。

李明夷仰脖子就把那瓶啤酒用几秒钟的时间喝光了。

“豁,老妹儿还挺能喝的吗。”李明夷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把那喝空的酒瓶倒握在手里,盯着最先起哄的那个酒鬼。

“呦呦呦,看看你那眼神,还敢揍我是怎么的?来来来,朝着这儿打。”说着他指向自己的毛发稀疏的头颅。

李明夷手臂抬起,然后狠狠地向下砸去。那酒鬼慌忙地护住自己的头。

咔嚓!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打人啦!打人啦!”那酒鬼惊恐地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着。

“打歪了。”李明夷淡淡地说到。那酒鬼停止喊叫,发现自己安然无恙,酒瓶砸在自己的椅子背上,啤酒瓶碎屑散落一地。

李明夷又开了一瓶啤酒,又以惊人的速度喝了个干净。等李明夷再抄起酒瓶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不知道狼狈地逃向哪里了。

这个时候,马后炮老板娘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你个疯子!你给客人吓跑了,这桌吃的算你头上!”

李明夷把沾上酒液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这两个穷鬼又吃不了几个子。”老板娘还在后面喋喋不休地骂着,好像是对被砸伤的椅子发牢骚,也好像是在威胁李明夷要辞退她......李明夷都不在意,听不到。

下班了,那个女服务员站在饭店门口久久没有离开。

“怎么还不走,碍手碍脚的还嫌不够吗?”李明夷刚刚点完货,比其他人晚了一些离开。

“啊,我是在等您。”那个女服务员对着李明夷深深鞠了个躬,“谢谢您今天帮我解围。”

李明夷依旧是冷漠的表情没有改变。实际上李明夷的心里已经是欢呼雀跃了。“这么晚了,你哥不来接你吗?张佳仁。”李明夷嘴角开始带上一抹狡黠的笑容。

“啊,我哥哥他还没下班呢,他让我自己先回去......”张佳仁说了一半才发现不对劲,稚嫩的脸上满满的惊恐,“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哥?”张佳仁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啊啊,员工的出勤表上看见的,我和你哥认识的哦,我知道他有个这么妹妹,不知道他的妹妹这么可爱。”李明夷眯起眼睛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丝毫没有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谎言感到羞愧,“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自己走多不方便。”说完李明夷向这边走来,中间还走了个踉跄。

张佳仁刚刚还很感谢这个帮她解围的女人,可是现在看来,简直就像那些刚才骚扰她的那些酒鬼一样。嗯?像酒鬼一样?张佳仁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姐,你不会是刚才喝醉了吧?”

“怎么会呢?哪里有?”李明夷面色红润地笑眯眯地看着她。

“唉......走吧,走吧。”张佳仁不忍心让这个醉醺醺,而且还是因为帮自己才变成这样的女人在深夜自己回去。

不过,李明夷确实没有喝醉。她认为这是捉弄这兄妹二人的绝佳时机。在那次“跳楼”之后,李明夷决定打破自己生活无聊的枯燥的痛苦的循环。每天饭店和公寓两点一线,周末换班时间去看望一下医院的母亲。母亲每个月的住院钱,公寓的房租,水电费,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吃的东西只能是挂面馒头配咸菜这一类的,也攒了一些钱,以备生病之类的不时之需,没有富余的钱让李明夷做别的事情。

但是,她现在用了那部分钱。去吃了一次每天下班都会用香味诱惑她的烧烤摊,甚至去买了一些化妆品,一些首饰。其实都是一些廉价的地摊货。不过这对于李明夷来说需要巨大的勇气。她最大的勇气已经在“跳楼”那次用掉了。她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死都不怕了,钱花光这点小事算什么,实在不行就去贷款一些钱,狠狠爽一把再去跳一次。她其实很早,在“跳楼”那天之前就已经死去了。但是,她现在是真真正正活着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对那天那个天台上那个男人念念不忘。其实当时李明夷就记得自己曾在员工的通勤表上看见过【张佳仁】这个名字。她认为这是个契机。她打破了她自己多年的“轮回”,开始憧憬不一样的结局。在确认这个【张佳仁】不是重名之后,她想再和那个男人多聊一些,或许他还愿意听听自己的故事呢。

想着这些事,很快走到了兄妹二人的家。难怪会让她自己走回去,真的很近。那是一座小二层楼,看来他们家当年还是很富裕的,才能留下这种房子。

换了鞋,走进门,打开灯,李明夷开始细细打量屋子。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到不如说是和她自己的屋子完全不同。客厅干净整洁,虽然没有什么家具,但是沙发,小茶桌一尘不染地,规规矩矩地坐落在哪里。不过那张小茶桌上的茶壶已经发干龟裂了,看来是许久没人用过了。二层的阳台上有许多纸箱子做的花盆,里面除了各种各样的花以外,还有一些大葱,韭菜这种蔬菜。看得出来,这兄妹俩还是很热爱生活的。完全看不出是被逼到想要轻生的人的家。

张佳仁紧张地盯着李明夷:“她不会耍酒疯吧,她不会偷东西吧,等会哥哥回来了我该怎么解释......”

但其实张佳需比他的妹妹更想想办法解释这个人的来历。“啊,你是......你是......”张佳需看见李明夷安逸地靠在沙发上笑眯眯地对他打招呼,一旁的妹妹紧皱眉头,一脸苦瓜相。

“我是你老同学呀!”李明夷对他说到,“正好我和你妹妹在一个饭店工作,送她顺道来看看你。”

张佳需不知道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凑过去悄声问:“没和我妹妹说呢吧?”

李明夷一脸坏笑:“没呢。”张佳需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又警觉起来:“你来干嘛!”张佳需想起了最近总有一些人莫名其妙的找机会讹人,面前这个不怀好意的女人同样是个“被逼到轻生的人”很有可能是来敲诈的。

“我来帮帮你。”李明夷这句话掐断了张佳需的思考。李明夷的笑容凝固了,那不是一个轻生的人的表情,也不是敲诈的表情,那是决绝的,真诚的。

张佳需也确实急需一个能分担重担的机会,但是......“不用,不用你,你能帮什么忙......”

“也当是帮我一个忙了。”李明夷打断了他,“我看你这里还有一间空屋子,我想要租下来,一个月我能拿出1000的房租,帮你,也当是给我一个方便。”

本来无论李明夷打算说什么他都打算拒绝的。1000元,在这个小地方能租到一个双室一厅一卫的房子了,这个价格绝对是虚高的了。

“怎么......怎么了?姐你要是没地方住,这里借你住两天就是了,不用钱的。”张佳仁一边说一边皱着眉看着哥哥。

张佳需咬着牙,思索着,纠结着。他已经不在思考这个女人的目的了,他只是在思考这一千元钱的妥当性。“不,我打算搬过来住。”李明夷坚定地说。是的这是临时做出的决定,但不是鲁莽的。搬家确实是李明夷很早就想要的,至于那一千元怎么拿出来,那是她另一个决绝的选择...

“5......500就行。”张佳需支支吾吾地说出。

李明夷紧盯着他的眼睛,但他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李明夷的眼神好像是在审视他,拷问他......

“那,我还有事,先走了,我找一天替班就搬来。“李明夷起身向外走去。走到张佳需的旁边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你连死都不怕,还在担心什么呢?”李明夷眯起眼睛对着送客的妹妹笑了笑,“那么,再见了。”说罢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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