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阿尔卑斯山间的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格施塔德小镇。阮知微坐在疗养院阳光房的落地窗前,凝视着远处雪山的轮廓。五年的时光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似乎静止了,只有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和偶尔颤抖的右手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阮小姐,该吃药了。护士玛莎推着小车走进来,上面整齐摆放着各种药片和注射剂。
阮知微收回目光,顺从地伸出手臂。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她甚至没有皱眉——五年来每天三次的注射已经让她对疼痛麻木。
今天感觉如何?玛莎一边注射一边问,这是例行公事的问题。
老样子。阮知微轻声回答,这也是例行公事的答案。
实际上,情况比老样子糟糕得多。她的右手现在已经无法进行精细动作,画画时必须用左手辅助;头痛发作越来越频繁,有时会伴随短暂的失明;最可怕的是记忆偶尔会出现断层,某个熟悉的名字或面孔突然从脑海中消失。
注射结束后,玛莎递给她一封信:从中国寄来的。
信封上是姑姑熟悉的字迹。阮知微用拆信刀小心地打开——她的手指已经不能准确地撕开信封了。信中姑姑照例询问她的健康状况,并附上了一些艺术杂志的剪报,都是关于国内画展的评论。在最后一页,姑姑写道:
「微微,考虑回国办个展吗?你的《蚀骨》系列在国际上引起轰动后,国内几家画廊都发来邀请。当然,健康第一,但医生不是说换个环境对你有好处吗?」
阮知微放下信,望向窗外。五年了,她从未回过国。起初是病情不稳定,后来是害怕面对那些回忆。但最近,一种奇怪的渴望在她心中滋长——她想再看一眼那座城市,那条街道,那个...人。
她转动轮椅来到画架前。这是她最新完成的作品《蚀骨之爱》系列的最后一张——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站在雨中,向观者伸出手,但那手是半透明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整幅画用冷色调处理,只有那只手的位置有一抹几不可见的暖色。
这个系列在瑞士当地展出后意外获得关注,随后巴黎、纽约的画廊纷纷邀约。评论家们称赞她用独特的笔触表现了痛苦与救赎,没人知道每一笔都源自真实的蚀骨之痛。
阮小姐,霍夫曼医生约您十点复诊。玛莎在门口提醒道。
霍夫曼医生的办公室简洁明亮,墙上挂着各种医学证书。这位六十多岁的神经科专家是欧洲GMS综合征研究的权威,五年来一直负责阮知微的治疗。
最新的检查结果显示,病情进展比预期慢。霍夫曼翻看着报告,尤其是认知功能,几乎没有明显退化,这很不寻常。
阮知微轻轻点头。她知道这要归功于艺术治疗——画画时她可以暂时忘记病痛,全神贯注的状态似乎减缓了神经退化的速度。
有个好消息。霍夫曼继续说,美国一家研究所开发的新型神经保护剂正在招募临床试验患者。我认为你符合条件。
成功率多少?
百分之三十左右。霍夫曼坦诚地说,但有副作用风险。
阮知微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我参加,需要去美国吗?
至少前六个月要在那边接受监测。
她望向窗外,阿尔卑斯的雪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五年来她一直被动地接受治疗,像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船。也许该做一次主动选择了。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最终说道,另外...我可能想先回中国一趟。
霍夫曼挑眉:情感上我理解,但长途飞行对你的身体状况是个挑战。
我有必须回去的理由。阮知微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
离开诊室,她在走廊上遇到了艺术治疗师安娜。
听说你可能回国?安娜递给她一个文件夹,这是北京一家画廊的正式邀请函,他们想为你举办个展。
阮知微翻开文件夹,愣住了。邀请方是许氏医疗艺术基金会——那个她五年间刻意不去想的名字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怎么了?不舒服吗?安娜注意到她突然苍白的脸色。
没事...阮知微深吸一口气,只是没想到许氏会对我的作品感兴趣。
哦,你不知道吗?安娜兴奋地说,许氏医疗这两年成立了艺术疗愈部门,专门收藏有医学背景的艺术作品。他们去年就买过你的两幅画,挂在医院儿科病房。
阮知微的手指微微颤抖。许晏清看过她的画吗?他是否认出了那些隐藏在色彩和线条中的情感?还是说,对他而言那些真的只是病例研究的一部分?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打开笔记本电脑,第一次主动搜索了许晏清三个字。屏幕上立刻弹出大量信息——许氏医院院长、神经退行性疾病研究专家、沈氏药业女婿...最后一条像刀子一样刺进她的心脏。
她点开新闻链接,是一年前的商业报道:《许氏医院与沈氏药业强强联合,许晏清与沈若茗订婚》。配图中,许晏清穿着笔挺的西装,沈若茗挽着他的手臂,两人站在许氏医院新大楼前微笑。他还是那么英俊,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眼神也比记忆中更加沉稳内敛。
阮知微猛地合上电脑,胸口剧烈起伏。五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那一瞬间的刺痛告诉她,有些伤口从未真正愈合。
她转动轮椅来到窗前,看着夕阳将雪山染成金色。是该回去了,不是为了见他,而是为了彻底告别。告别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告别那个曾经天真单纯的自己。
与此同时,许氏医院顶楼的院长办公室里,许晏清正在审阅一份采购清单。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办公桌上,照亮了清单上阮知微《治愈》系列几个字。
确定是原作吗?他问站在对面的助理。
是的,许院长。画廊确认是阮知微女士亲笔所绘,两年前的作品。
许晏清点点头,在采购单上签下名字。他的表情平静专业,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普通的公务。只有最细心的人才会注意到,他签名时笔尖在纸上多停留了一秒。
助理离开后,许晏清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是五年来阮知微每一幅公开作品的彩色打印件,以及世界各地关于她的艺术评论。他轻轻抚过最新添加的那页——《蚀骨之爱》系列在巴黎展出的报道。
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上了锁,里面藏着另一组文件:过去五年他收集的所有关于GMS综合征的研究资料,以及一份标记着X项目的机密文档——那是他秘密进行的针对性研究,从未向任何人透露,包括沈若茗。
门外传来敲门声,许晏清迅速收起文件夹:请进。
沈若茗推门而入,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手里拿着几份文件:婚宴最后的宾客名单,需要你过目。
许晏清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看起来没问题。
你心不在焉。沈若茗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的办公桌,又在研究那个病例?
例行工作。许晏清合上面前的医学期刊,沈叔叔提到的投资方案我看过了,有几个地方需要修改。
沈若茗微微皱眉,但没再追问。这五年来,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表面上是商业伙伴和未婚夫妻,私下却各自为政。她不再干涉他对GMS综合征的研究,他也不干涉她如何管理沈氏药业。
对了,沈若茗走到门口又转身,下个月的艺术疗愈论坛,你真的要亲自参加?
作为医院代表,是的。许晏清的语气不容置疑。
听说他们邀请了阮知微。沈若茗意味深长地说,她好像要回国办展了。
许晏清的手指在桌下微微收紧,但面上丝毫不显:是吗?我没注意。
沈若茗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笑了笑:婚礼前别太忙了。妈妈想约你周末试礼服。
门关上后,许晏清松开握紧的拳头,掌心有四个深深的月牙形印记。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林修远的号码:帮我查一下阮知微回国的具体日期和行程。
终于决定见她了?林修远的声音透着惊讶。
只是确保她得到应有的医疗支持。许晏清平静地说,毕竟是我们邀请她回来办展的。
挂断电话,他走到窗前,俯瞰脚下的城市。五年了,这座城市变化很大——新的高楼,新的街道,新的地标。但在他心中,某个雨夜的记忆始终鲜活如初,那个倒在路边的女孩,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
许晏清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照片——阮知微在工作室画画时的侧影,是他偷偷拍下的。照片边缘已经有些磨损,但她的笑容依然清晰。这五年,他白天是冷静专业的许院长,夜晚却是执着的研究者和不敢表露的思念者。
你还好吗,知微?他轻声问道,手指轻抚照片上的笑脸。
窗外,暮色渐沉,华灯初上。城市的某个角落,或许正有一架飞机准备降落,载着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女孩归来。五年之别,即将结束。而他们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