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许氏医院艺术疗愈中心的白色地板上。阮知微坐在轮椅上,指挥工作人员调整画作的位置。五年了,她终于回到了这座城市,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一身荣耀。
《蚀骨之爱》系列放在主展区,靠右边的墙面。她对搬运工说,声音比五年前低沉了些,但依然清晰有力。
她的助理小林快步走过来:阮老师,媒体采访安排在下午三点,还有几家艺术杂志想约专访
阮知微轻轻抬手打断她:按之前说好的,只接受群访,不单独接待。她的右手微微颤抖,左手立刻按住了它,动作熟练得像是做了无数次。
好的。小林在平板上记下,还有,许氏医院的代表想见您,说是关于明天的开幕式...
你处理就行。阮知微转动轮椅,背对着小林,我不见医院的人。
小林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点头离开了。阮知微长舒一口气,抬头看着墙上刚挂好的《蚀骨之爱》系列。这些画作记录了她五年来的痛苦、挣扎和蜕变,每一笔都浸透了思念与不甘。现在它们要被展示在许氏医院——许晏清的地盘上,这讽刺得几乎让她发笑。
左上方再抬高两厘米。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背后传来,阮知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那声音她即使在千万人中也能立刻辨认出来,五年时光没有模糊它的分毫。她缓缓转过身,轮椅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许晏清站在五米开外,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比记忆中更加成熟稳重。他的头发剪短了些,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然清亮如初,此刻正直直地望着她。
好久不见。他说,声音平静得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
阮知微的手指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指节泛白。许院长。她强迫自己用最客套的语气回应,没想到您亲自来监督布展。
许晏清走近几步,在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她平齐:我不是来监督布展的。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轮椅和微微颤抖的右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瘦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阮知微的心脏。她别过脸,看向墙上的画:承蒙许氏医院青睐,购入我的作品。希望它们能达到贵院的标准。
《蚀骨之爱》系列在巴黎展出时我就看过了。许晏清的声音很轻,尤其是第三幅,那个雨中的背影...构图很特别。
阮知微猛地转头看他。第三幅画中她刻意隐藏了许多只有医者才能看懂的细节——病人的特殊步态、细微的肌肉萎缩特征。他认出来了?
许院长对艺术也有研究?她故意问。
许晏清微微一笑:业余爱好。他站起身,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欢迎回国,阮小姐。
阮知微没有接,只是示意他将名片放在轮椅旁的袋子里。许晏清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然后照做了。
开幕式我会出席。他直起身,希望届时能多交流。
阮知微点点头,不再看他。许晏清站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转身离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阮知微才松开紧握的扶手,掌心全是汗。
她拿出那张名片,上面简洁地印着许晏清许氏医疗集团院长,背面手写着一行小字:GMS研究有新进展,想与你详谈。
阮知微将名片撕成两半,又撕成四半,最后揉成一团攥在手心。五年了,他还把她当作研究病例吗?还是说这又是沈若茗的另一个陷阱?
阮老师!小林匆匆跑来,出状况了!《如果眼泪记得》在运输过程中边框有些损坏,需要您看看怎么处理。
阮知微立刻转动轮椅:带我去。
《如果眼泪记得》是她为这次展览特别创作的新作,一幅融合了水彩和综合材料的大型作品,画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雨中伸出手,但那只手是由无数细小的医疗符号组成的——只有医学专业人士才能辨认出的神经传导示意图和分子结构式。
在临时搭建的修复室里,阮知微仔细检查画作的损伤情况。边框一角确实有些变形,但不影响整体。
能修复吗?她问旁边的修复师。
没问题,给我两小时。
阮知微点点头,目光落在画作上。这幅画的灵感来自那个改变她一生的雨夜,但五年来的病痛和孤独赋予了它更复杂的含义。画中那只由医疗符号组成的手既是救赎的象征,也是痛苦的来源。
阮老师,媒体提前到了,想先拍些布展花絮。小林在门口说。
让他们拍画,不要拍我。阮知微转动轮椅准备离开,却在门口被一群拿着相机和话筒的记者堵住了。
阮女士,能谈谈这次回国办展的感受吗?
《蚀骨之爱》系列被解读为您与病魔抗争的隐喻,您认同吗?
有消息说您拒绝了许多商业画廊的邀请,为何选择在医院展出?
问题如潮水般涌来,闪光灯刺得阮知微眼睛发痛。她本能地抬手遮挡,轮椅不小心撞到了门框。就在她即将失去平衡时,一只温暖的手稳稳扶住了轮椅把手。
给艺术家一些空间,各位。许晏清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正式采访安排在下午,现在请让工作人员继续布展。
记者们不情愿地退开,许晏清推着阮知微快速穿过走廊,进入一间安静的办公室。关上门后,外界的喧嚣立刻被隔绝。
谢谢。阮知微低声说,没有看他。
许晏清倒了杯水递给她:媒体总是这样热情。你还好吗?
阮知微接过水杯,注意到他的手也有细微的颤抖——这不像是一个神经外科医生该有的症状。我没事。许院长的手怎么了?
许晏清收回手,神色如常:昨天做了台八小时的手术,肌肉疲劳而已。他靠在办公桌边,低头看着她,你的病情...比预期稳定。
你看了我的医疗记录?阮知微猛地抬头。
只是从画作中观察到的。许晏清指了指她的右手,五年前你的震颤从右手开始,现在左手也有轻微症状,但你的新作品显示精细动作控制能力依然很好,说明病情进展缓慢。
阮知微放下水杯:不愧是专家,连看画都能诊断。
知微...许晏清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这五年,我一直在研究GMS...
请叫我阮小姐。阮知微打断他,我们没那么熟,许院长。
许晏清的表情凝固了。办公室陷入沉默,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
阮小姐,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职业化的平静,许氏医院希望能与您建立长期合作。您的作品对患者有独特的疗愈作用,尤其是儿科病房的那些...
合作?阮知微冷笑,像五年前那样的病例研究合作吗?
许晏清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那是个误会...
误会?阮知微转动轮椅逼近他,沈若茗给我看的医学会议资料是误会?你隐瞒我的病情是误会?你和沈家的联姻也是误会?
许晏清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在乎真相了。阮知微打断他,五年足够让人想通很多事。这次回来只是为了展览,结束后我就回瑞士。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敲门声响起,小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阮老师,您在吗?修复师需要您确认一个细节。
阮知微最后看了许晏清一眼,转身打开门。小林惊讶地看到许晏清也在里面,但识趣地没有多问。
媒体在追问《如果眼泪记得》的创作灵感,小林小声说,要回应吗?
阮知微思考了一会儿:告诉他们,这幅画关于记忆、救赎和无法愈合的伤痕。关于...一个改变你一生的人。
她没有回头看许晏清的反应,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推着轮椅离开时,她听到办公室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大概是许晏清摔了那个水杯。
走廊上,记者们还在等待。阮知微深吸一口气,主动迎向他们。她简短地回答了几个关于创作理念的问题,巧妙地避开了所有个人生活的询问。当被问及为何选择在医院展出时,她说:
艺术与医学都是治愈的力量。我的作品源于痛苦,但希望能带给观者希望。
这句话被记者们迅速记下,很快成为新闻标题。阮知微不知道的是,在走廊尽头的阴影处,许晏清静静地站着,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当她说出希望这个词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转身走向电梯,按下了顶楼的按钮。
顶楼是他的私人办公室。关上门后,许晏清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份标记着X项目的文件夹,里面是五年来他对GMS综合征的所有研究成果。最后一页是一份尚未完成的论文草稿,标题是《GMS综合征的逆转可能性:一例特殊病例的五年追踪》。
他翻开笔记本,写下今天的日期和新的一行笔记:
受试者病情进展显著慢于预期,艺术创作可能对神经功能有保护作用。需进一步接触获取最新医疗数据。
写完后,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
她恨我。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活着,而且比医学预测的活得更好。
合上文件夹,许晏清走到窗前,俯瞰脚下的城市。五年前那个雨夜,他选择了放手,以为那样能给她最好的治疗机会。现在她回来了,带着满身伤痕和一身才华。这一次,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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