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清站在许氏医院艺术疗愈中心的展厅中央,凝视着墙上那幅《雨中的白衣》。十年了,画中的场景依然鲜活如昨——灰蓝色的雨幕,模糊却坚定的白色身影,还有那一圈几乎不可见的光晕。
许院长,开幕式五分钟后开始。助理小声提醒,媒体已经到齐了。
许晏清点点头,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领带。五十三岁的他鬓角已经泛白,但身材依然挺拔,只是右手的轻微颤抖暴露了长期过度工作的代价。今天是阮知微逝世十周年纪念展,全球十二家顶尖医疗机构同步展出她的《蚀骨之爱》系列。
许医生!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许晏清转身,看到程小雨向他跑来。这个十六岁的女孩是医院的特殊病例——三年前确诊GMS综合征,成为知微素的第一批试用患者。与阮知微不同,程小雨的症状较轻,药物治疗后基本能正常生活。
慢点跑,许晏清微微皱眉,昨天检查显示你的小脑平衡功能还没完全恢复。
程小雨吐了吐舌头,停下脚步。她穿着浅蓝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辫,活脱脱一个青春版的阮知微。这个联想让许晏清心头一紧——三年前第一次见到程小雨时,他几乎以为时空错乱。同样的病症,相似的气质,甚至画画时咬下唇的小动作都如出一辙。
我妈妈晚点到,程小雨兴奋地说,我能先看看画吗?学校艺术课要我们写观后感。
许晏清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女孩的身影。程小雨停在《蚀骨之爱》前,仰头凝视。阳光透过天窗洒在她脸上,勾勒出与阮知微惊人相似的侧脸轮廓。
这幅画...程小雨突然皱眉,右手无意识地摸向太阳穴。
许晏清立刻察觉异常:怎么了?
头晕...画在旋转...程小雨的声音变得飘忽,脸色瞬间惨白。她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双腿一软向前栽去。
许晏清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她:急救队!准备神经保护剂!
医护人员迅速赶来,将程小雨抬上担架。在被推离展厅的最后一刻,女孩突然睁开眼睛,直直看向许晏清,说了一句让他血液凝固的话:
樱花公园的秋千...还在吗?
那是许晏清和阮知微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除了他们两人,没有人知道阮知微曾在那里轻轻荡着秋千,哼着一首法语童谣。
你说什么?许晏清抓住担架边缘。
但程小雨已经闭上眼睛,陷入昏迷。
急诊室里,监护仪的电子音规律作响。程小雨的各项指标稳定,但脑电波显示异常活跃,与典型GMS发作模式不同。许晏清亲自检查了最新知微素改良版的注射记录——剂量准确,没有操作失误。
奇怪,林修远翻看着检查报告,她的神经传导速度比上次检查快了15%,这不应该出现在急性发作期。
许晏清没有回答。他盯着程小雨的右手——护士报告说抬进来时她手里攥着什么东西。现在那只手微微松开,露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那是什么?林修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许晏清小心地取出纸片,展开。那是一幅铅笔速写,画的是医院天台,星空下一个医生和一个小女孩并肩而坐。笔触简洁却传神,右下角有个小小的W签名——阮知微的习惯。
她什么时候画的?林修远惊讶地问。
不可能是在展厅,许晏清的声音干涩,她没有带素描本,而且
而且这幅画描绘的是他和林小雨——阮知微生前教过的那个小患者。那个因脑瘤去世的女孩,不可能被程小雨知道得如此详细。
许院长!护士突然喊道,患者手部有动作!
程小雨的右手在床单上移动,食指轻轻划动,像是在...画画?许晏清立刻拿来纸笔,放在她手下。铅笔一接触到手指就被握住,接着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昏迷中的程小雨开始作画,线条流畅肯定,完全不像清醒时因药物副作用而颤抖的样子。
十分钟后,一幅完整的素描完成:许晏清伏在办公桌上熟睡的样子,桌上散落着医学资料和一个小相框。最惊人的是细节——相框里是阮知微的照片,而这是许晏清私人办公室里的陈设,程小雨从未进去过。
这...这不可能...林修远结结巴巴地说。
许晏清拿起素描,翻到背面。那里写着一行小字:瑞士的薰衣草开得还好吗?——这正是阮知微在瑞士疗养时,他每次探望都会带去的香皂上的话。
准备全脑扫描和深度神经图谱。许晏清的声音异常冷静,我要知道知微素在她大脑里究竟引发了什么变化。
走出急诊室,许晏清靠在墙上,双手微微发抖。十年来,他治愈了数百例GMS患者,从未见过这种现象。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正在发生——要么是药物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副作用,要么是...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但当他再次看向那幅素描,那个熟悉的W签名时,一个疯狂的想法挥之不去:这画风,这笔触,这细节,只能是阮知微。
可阮知微已经去世十年了。
深夜的院长办公室,许晏清将程小雨的所有检查报告摊在桌上。医学影像显示她的大脑神经突触连接方式发生了微妙变化,某些区域的活动模式与阮知微生前最后一次脑扫描惊人相似。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许医生,我是程小雨的母亲,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小雨醒了,但...她说的都是胡话...
许晏清三步并作两步赶到病房。程小雨坐在床上,正在纸上画着什么。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不是少女活泼的笑,而是阮知微那种安静、略带羞涩的笑。
你来了,她说,声音出奇地平静,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天雨很大,我摔倒了,你把我送到医院。
许晏清僵在原地。这是阮知微的记忆,一字不差。
程小雨举起刚完成的画:许晏清跪在雨中痛哭的背影。画下方写着一行字——如果眼泪记得,爱就永远不会消失。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画这些,程小雨的声音突然变回少女的困惑,它们就像...梦一样清晰。还有那首歌...
什么歌?许晏清轻声问。
程小雨轻轻哼起一段旋律——法语童谣《Auclairdelalune》,阮知微最爱在画画时哼唱的歌。
许晏清的心跳几乎停止。科学家的理性告诉他这可能是药物引发的记忆迁移现象,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这是奇迹,是阮知微以某种方式回来了。
许医生,程小雨的母亲拉着他走到走廊,眼泪止不住地流,这是怎么回事?小雨说她从没学过法语,可她刚才用流利的法语和值班护士交谈...我们家族根本没有法国血统啊!
许晏清不知如何回答。他想起阮知微在瑞士学习法语的那段日子,想起她靠在疗养院阳台哼唱这首童谣的侧脸。这些记忆如今在一个十六岁女孩身上重现,美丽又诡异。
我需要进一步检查,他最终说道,可能是知微素的某种特殊副作用...
回到办公室,许晏清从保险柜取出一本旧相册。翻到中间一页,是阮知微在瑞士画画的照片——她微微侧头,右手执笔,左手无意识地卷着发梢。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他:今天程小雨画画时,有完全相同的动作。
他打开电脑,调出知微素的分子结构图。这个以阮知微命名的化合物确实有太多未知——它能促进神经再生,能某种程度上修复记忆,但没人想过它是否可能...转移记忆?
电话再次响起,是实验室紧急报告:程小雨的血液检测显示异常活跃的神经递质水平,与常规GMS患者完全不同,反而接近阮知微临终前的特殊指标模式。
许晏清望向窗外,夜色如墨。十年前,阮知微用生命为医学贡献了突破性发现;如今,她是否又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着这份馈赠?
而最重要的是——如果这真的是阮知微的某种意识残留,他该欣喜还是恐惧?该继续治疗以拯救程小雨,还是冒险探索这个医学奇迹?
办公桌上,程小雨画的素描静静躺着。画中的许晏清伏案沉睡,身旁放着一本翻开的书——那是阮知微送他的《医学与艺术的千年对话》。这个细节,只有阮知微知道。
许晏清轻轻抚摸画纸,仿佛触碰一个不敢奢望的梦境。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无论科学最终如何解释这种现象,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摆在眼前:
有些爱,确实能超越生死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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