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清的办公室门紧闭着,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平时稳健如外科手术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核磁共振图像清晰地显示在大屏幕上——阮知微的脑部扫描结果。
不可能...许晏清喃喃自语,手指放大图像特定区域。那个微小的异常信号像一把刀,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他抓起电话,拨通了林修远的号码:立刻来我办公室。不要告诉任何人。
等待的十分钟里,许晏清反复比对阮知微一个月前车祸时的脑部扫描和今天的影像。那个微小的病变扩大了,位置和形态都符合他最不愿看到的诊断。
敲门声响起。林修远走进来,看到许晏清的表情后立刻关上门:出什么事了?
许晏清指向屏幕:看这个。
林修远凑近屏幕,专业眼光立刻捕捉到了异常:额叶和顶叶交界处...这个位置太刁钻了。他皱眉,谁的片子?
阮知微。
林修远猛地转头:什么?他又仔细看了看图像,你确定不是伪影或扫描误差?
我亲自做的检查。许晏清的声音嘶哑,症状也吻合——头痛、手抖、言语不清、今天还出现了肢体痉挛和晕厥。
办公室陷入死寂。林修远缓缓坐下:GMS综合征?
许晏清僵硬地点头:进行性神经退行性病变,发病率百万分之一。目前没有有效治疗方法,平均生存期3到5年。
老天...林修远揉了揉脸,你告诉她了吗?
没有。许晏清双手抱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她的神经系统正在不可逆转地退化?说她可能会逐渐失去运动能力、语言能力,最后连呼吸都需要机器辅助?
林修远沉默了一会儿:作为医生,你有义务告知病人实情;作为她男朋友...我理解你的挣扎。
许晏清突然站起来,开始在狭小的办公室里踱步:我要联系梅奥诊所的威廉姆斯博士,他在GMS方面有研究。还有约翰霍普金斯的陈教授,去年发表过相关论文。
这些都需要时间。林修远谨慎地说,但阮知微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
再给我48小时。许晏清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近乎绝望的坚定,我要先确认是否有治疗方案,再决定如何告诉她。
林修远叹了口气:你知道这违反医疗伦理。
我知道。许晏清的声音低沉,但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林修远没有回答。他起身拍了拍许晏清的肩膀:我去查查最近的相关文献。你...别太勉强自己。
门关上后,许晏清跌坐在椅子上,再次凝视着屏幕上的图像。那个微小的病变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正在他最爱的人大脑中无声地倒计时。作为神经外科的顶尖专家,他每天面对各种复杂病例,总能保持冷静和理性。但此刻,所有的专业素养都崩塌了,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恐惧和无力感。
他拿起手机,看到阮知微发来的消息:
「听说你今天很忙,别太累了。我有点头晕就先回家了,明天见。」
许晏清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复几次,最终只回复:
「好好休息,明天我去接你。爱你。」
放下手机,他打开抽屉,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一个小玻璃杯。酒精滑过喉咙的灼烧感让他稍微平静了些。窗外,夜色已深,医院的灯光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倒影。许晏清开始一封接一封地写邮件,联系世界各地研究罕见神经退行性疾病的专家。
凌晨三点,他终于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一封刚收到的回信:
「许博士:
关于GMS综合征,目前确实没有标准治疗方案。但我团队正在试验一种新型基因疗法,初步结果令人鼓舞...」
第二天清晨,许晏清被敲门声惊醒。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打开门,护士长站在外面。
许医生,沈小姐在楼下等您,说是约好了讨论慈善晚宴的事。
许晏清皱眉:什么慈善...他突然想起,确实是许氏医院一年一度的筹款晚宴,沈家一直是主要赞助商。告诉她我十分钟后下去。
他用冷水洗了脸,换了件干净的白大褂。镜中的自己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表情,走出办公室。
沈若茗站在医院大厅里,一袭米色风衣,长发如瀑。看到许晏清,她微笑着迎上来:昨晚没睡好?
有急诊手术。许晏清简短地回答,晚宴的事你和李院长商量就行,我最近很忙。
沈若茗的笑容僵了一下:晏清,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撒谎时右眼会微微眯起。她压低声音,是因为那个画画的女孩吗?她生病了?
许晏清身体一僵:你怎么知道?
猜的。沈若茗的目光变得锐利,昨天李护士说她突然取消绘画课,因为身体不适。今早我又听说你亲自给她做了核磁共振...她停顿了一下,什么病?
个人隐私,不便透露。许晏清冷冷地说。
沈若茗不以为忤:你知道我父亲资助了好几个罕见病研究项目。如果需要帮助
谢谢,不必了。许晏清看了看手表,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还有病人。
沈若茗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晏清,不管你信不信,我真心希望她没事。她的眼神出奇地真诚,虽然我嫉妒她,但没人应该遭受疾病的折磨。
许晏清有些意外,语气稍缓:我会转达你的关心。
沈若茗松开手:晚宴她会来吗?
看情况。许晏清含糊地回答,转身走向电梯。
回到办公室,他继续等待其他专家的回复。中午时分,电话响了,是约翰霍普金斯的陈教授。
许,我看了你发来的影像。陈教授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确实是GMS的典型表现。不幸的是,目前还没有...
我知道标准治疗的情况。许晏清打断他,我想问的是实验性治疗。任何在临床试验阶段的都可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确实有一个基因疗法试验,但还在第一期,风险极高。而且只收美国境内的患者。
我可以带她去美国。
许...陈教授叹了口气,即使入选试验,成功率也不到20%。而且过程极其痛苦。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许晏清握紧拳头:我想要她活着。
给她一个美好的现在,比赌一个渺茫的未来更仁慈。陈教授轻声说,作为医生,也作为朋友,这是我的建议。
挂断电话,许晏清感到一阵眩晕。他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他答应去接阮知微的。匆忙收拾好资料,锁进抽屉,他抓起车钥匙离开办公室。
走廊上,他迎面碰上了沈若茗和李院长。沈若茗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到许晏清时明显愣了一下。
许医生,正好找你。李院长说,沈小姐刚送来晚宴的最终方案。
许晏清点点头:抱歉,我现在有急事。方案你们决定就好。他快步离开,没注意到沈若茗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他的办公室门上。
阮知微的公寓楼下,许晏清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深呼吸几次调整情绪。他不能让她看出异常,至少在找到最佳处理方式前不能。
敲门声响起,阮知微很快开了门。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脸色有些苍白,但看到许晏清时眼睛一亮:你来了!
许晏清强迫自己微笑: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就是有点累。阮知微让他进屋,你看起来比我还糟,昨晚没睡?
嗯,有个复杂病例。许晏清环顾四周,注意到桌上摊开的画纸和颜料,又在画画?你应该多休息。
阮知微笑着摇头:画画就是我的休息方式。她拿起一张水彩画,看,这是给林小雨的,她上次说想学画星空。
画上是灿烂的星空下,一个小女孩和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并肩坐着,仰望夜空。许晏清认出那是自己和林小雨。
很美。他轻声说,喉咙发紧。
阮知微歪头看他:你今天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只是...许晏清突然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她身上有淡淡的颜料和薰衣草的味道,如此真实,如此温暖。
阮知微轻轻拍着他的背:真的很辛苦的那个病例?
许晏清点点头,没有抬头:很难治的病,预后不好。
但你尽力了,对吗?阮知微柔声说,有时候医生能做的有限,这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许晏清的心脏。他松开她,勉强笑了笑:饿了吗?我们去吃午饭。
他们去了常去的小餐馆。许晏清注意到阮知微右手拿叉子时有些颤抖,但她很快换到左手,假装无事发生。这个小细节让他心如刀绞。
对了,阮知微突然说,沈若茗昨天来我工作室了,说是什么慈善晚宴的事。
许晏清的叉子停在半空:她去找你?
嗯,正好碰到我...不太舒服的时候。阮知微犹豫了一下,她好像挺关心我的。
许晏清放下叉子:若茗和我是青梅竹马,但她有时候太热心了。晚宴你想去吗?
你去我就去。阮知微笑了笑,虽然那种场合我不太习惯。
那就不去。许晏清果断地说,反正也只是些无聊的社交。
阮知微惊讶地看着他:但你作为医院代表不是必须出席吗?
今年让林修远去。许晏清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饭后,他们回到阮知微的公寓。许晏清本想说下午还有工作,但看到她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变成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可以读那本医学艺术史给你听。
阮知微高兴地点头,拉着他坐到沙发上。她靠在他怀里,许晏清翻开那本他送给她的珍贵古籍,开始朗读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的解剖学研究。很快,阮知微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她睡着了。
许晏清轻轻放下书,低头凝视她的睡颜。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小心地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手指微微颤抖。
这一刻如此平静美好,却建立在即将崩塌的基础上。许晏清闭上眼睛,感到一滴泪水滑落。他必须做出选择——是告诉她残酷的真相,还是独自承担这个重担,在寻找治疗方案的同时,给她尽可能多的正常时光?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林修远发来的消息:
「紧急。沈若茗刚才以沈氏代表名义调阅了阮知微的病历。李院长不知情,批准了。她知道了。」
许晏清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轻轻将阮知微的头移到靠枕上,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拨通了林修远的电话。
什么时候的事?他压低声音问。
半小时前。林修远的声音同样紧张,李院长以为是研究合作需要。我刚看到系统记录就通知你了。
她看了哪些部分?
全部。包括你的初步诊断笔记。
许晏清握紧拳头:该死!她现在在哪?
不清楚,但...林修远犹豫了一下,晏清,她为什么要看阮知微的病历?
我不确定,但肯定没好事。许晏清回头看了眼熟睡中的阮知微,帮我盯着点,有任何动静立刻通知我。
挂断电话,许晏清站在阳台上,任由春风吹干他脸上的泪痕。最坏的情况正在发生——不仅阮知微的生命受到威胁,他们的关系也可能面临沈若茗的破坏。而他,站在风暴中心,却无法控制任何事。
回到客厅,阮知微还在熟睡,表情安宁。许晏清跪在沙发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这只手能创造出那么美丽的画作,却正在被无情的疾病侵蚀。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做出了决定。
他要争取时间。时间寻找治疗方案,时间创造更多回忆,时间...好好爱她。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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