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机械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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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宵坐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半块压缩饼干。他看着佩里斯专注的背影,又看了看墙角那堆积如山的“垃圾”,心里五味杂陈。他现在是一个欠了债的、失忆的、只有一个胳膊的…打杂工了?

“至少…有目标了。”他低声对自己说,将最后一口饼干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嚼,咽了下去。然后,他喝光了水壶里带着铁锈味的水,将油纸和水壶小心地放在金属箱上,站起身,朝着佩里斯指定的那堆废料走去。

靠近了才发现,这堆东西远比看上去更杂乱。生锈的齿轮、扭曲的管道、断裂的金属板、还有许多完全看不出原来用途的零件,胡乱地堆叠在一起,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混合的气味。有些零件边缘锋利,闪着危险的光。

他只有一只右手,做起事来格外不便。他弯下腰,尝试着捡起一块不算太大的齿轮。入手冰凉沉重,表面布满了凹凸不平的锈迹。他仔细看了看,齿牙断了几个。“这个…应该是坏的吧?”

他侧头望向工作台的方向。佩里斯依旧背对着他,手里的工具发出规律的敲击声,专注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那身深色的工装沾满了油污,紧贴着身体,勾勒出背部和腰身结实的线条,与自己这副单薄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那个…”林宵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佩里斯,这个齿轮…还能用吗?”

敲击声停顿了一下。佩里斯没有立刻回头,过了一两秒,才微微侧过身,金属面罩转向他这边,目光扫过他手里的齿轮。

“扔废料那边。”声音依旧粗粝,简洁明了。

“哦…好。”林宵依言将齿轮扔到旁边划定出的一小块空地上。

他继续埋头分拣。捡起一根弯曲的金属管,“这个呢?”

“废料。”

又拿起一块布满孔洞的金属板,“这个?”

“看着像筛子,也许有用,放另一边。”

“好嘞!”林宵心里稍微有点高兴,总算有个不是废料的了。他小心地将金属板放到佩里斯示意的另一个角落。

就这样,他一边笨拙地用单手翻拣着,一边时不时地开口询问。佩里斯的回应总是很简短,有时甚至只是一个鼻音,但他总会给出明确的指示。林宵渐渐摸到了一些规律,开始能大致判断哪些零件是彻底的垃圾,哪些或许还有修复的价值。

工作台那边,佩里斯似乎也习惯了林宵时不时的打扰,敲打的间隙会更快地回应他。空气中除了金属碰撞声和机器的嗡鸣,又多了一种略显生涩的互动节奏。

“呼…”终于,那堆小山似的废料被他分成了两堆,一堆是彻底报废的,另一堆是可能还有用的。林宵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只是简单的体力活,但对他现在这副身体来说,还是有些吃力。右臂的肌肉酸胀不已。

他环顾四周,这个巨大的车间依旧杂乱不堪,地面上散落着细小的金属碎屑和油污。他看到墙角靠着一把看起来很粗糙的扫帚。

“要不…顺便打扫一下?”他心里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且,这个地方也确实该清理一下了。

他走过去拿起扫帚,开始从角落扫起。扫帚很沉,单手挥动有些费力,但他还是耐心地一点点清扫着地面上的垃圾。灰尘和金属碎屑被扫到一起,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小心翼翼地扫到工作台附近,尽量不扬起太多灰尘,也不去碰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和图纸。

佩里斯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转过身,看着他。金属面罩在灯光下反射着冷光,林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很久。

“扫得还挺干净。”佩里斯忽然开口,声音里似乎少了一丝之前的冰冷。

林宵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啊…我看这里有点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佩里斯没再说什么,只是靠在工作台边,看着他继续打扫。车间里一时间只有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和远处机器的低鸣。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

林宵把垃圾扫成一小堆,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处理。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佩里斯的视线。

“你…”林宵鼓起勇气,问道,“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佩里斯沉默了几秒,视线从林宵脸上移开,望向车间深处的阴影。“嗯。”

“就你一个人?”林宵追问,他实在太好奇这个神秘男人的过去了。

佩里斯拿着扳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工具冰冷的表面,他停下了这个动作,转回头,金属面罩正对着林宵。

“以前不是。”他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三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林宵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以前?”

佩里斯放下扳手,靠在工作台上,微微佝偻的背脊似乎更弯了一些。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半边面罩的轮廓和脖颈上虬结的疤痕,阴影将他大半张脸都隐藏了起来。

“这里是齿轮域,”佩里斯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生锈的管道里挤出来,“很久以前…这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某些不愿触碰的过去。

“后来…机械教廷来了。”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们为了控制这里,投放了一种东西…我们叫它‘机械瘟疫’。”

“机械瘟疫?”林宵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语,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嗯,”佩里斯发出一个沉重的鼻音,“一种…会让人的身体变得像机械一样僵硬的病毒。感染的人,大部分都死了。”他的描述很简单,却能听出他话里的恐惧,甚至带着一丝恨意。

林宵屏住了呼吸,他似乎能想象到那种可怕的场景。

“我的父母…还有…”佩里斯的声音顿住了,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她…都没能挺过去。”

尽管隔着面罩,林宵仿佛也能感受到那面罩下深藏的痛苦。他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失去记忆的空白,似乎在这一刻被另一种沉重的情感填补了一些。

“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不想坐着等死,”佩里斯的声音恢复了一些之前的硬度,“所以,就有了‘锈蚀兄弟会’。反抗那些该死的教廷杂碎。”

“锈蚀兄弟会…”林宵默念着这个名字,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这个陌生世界的一角。

“我也是其中一个。”佩里斯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油污的双手,“我也没能完全躲过那场瘟疫…”

林宵的心提了起来。

“为了活下来,”佩里斯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只能舍弃一些东西。”

他忽然弯下腰,伸手抓住了自己右腿的裤脚,猛地向上撩起。

林宵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油腻的工装裤管下,并非血肉之躯。取而代之的,是一截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义肢。

那义肢看起来并不精巧,甚至有些粗糙,由大小不一的金属部件、连杆和液压管组成,表面有些磨损的痕迹,接口处似乎还有焊接的痕迹。它牢固地连接在佩里斯膝盖下方,一直延伸到脚踝,构成了一条完全由机械组成的腿。

“就像我的腿。”佩里斯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林宵怔怔地看着那条金属腿,又抬头看向佩里斯。昏暗的光线下,他只能看到那半张金属面罩和裸露皮肤上狰狞的疤痕。这个男人,这个看起来强大而冷漠的男人,竟然也承受着这样的残缺。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佩里斯在他面前,如此坦然地、甚至可以说是随意地,揭开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秘密。这是一种…信任吗?还是别的什么?

林宵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用力地跳动着。他看着那条冰冷的金属义肢,又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左边袖管,一种奇特的、难以言喻的共鸣感悄然滋生。

“你…”林宵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

佩里斯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他松开手,任由裤腿滑落,重新遮住了那截金属义肢。

“就这样。”他直起身,重新拿起工作台上的扳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车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佩里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林宵握着扫帚,站在原地,看着佩里斯重新转向工作台的背影。那个背影此刻在他眼中,似乎不再仅仅是强大和神秘,更增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沉重和…一种饱经风霜后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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