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昭正蹲在皇陵偏殿的青石板上,用骨刀刮去石缝里凝结的尸油。
这是每日卯时的必修课——祖父说过,守陵人的手要比鹰隼还利,比死人还稳。
腰间的铜铃突然轻响。
他垂眸,见一枚染着朱砂的柳叶从瓦缝里飘落,叶背用毒汁写着极小的字:墨入紫云,夜戌三刻。
是苏晚晴的传信。
林昭指腹擦过叶上的毒痕,唇角微勾——这丫头总爱用万毒门的独门手法,既防了旁人偷看,又让他辨得出是她的字迹。
他将柳叶按进掌心,毒汁灼得皮肤发烫,倒像她每次瞪他时眼里的小火苗。
阿昭哥!守陵村的小豆子从院外跑进来,怀里抱着个粗布包裹,苏姐姐让我给你送衣裳,说是进城用的。
林昭接过包裹,展开见是套洗得发白的青布短打,领口还沾着半枚油渍——分明是苏晚晴昨夜翻了他的旧衣,故意弄出的小厮痕迹。
他指尖拂过衣摆,摸到内里缝着的细铁丝,那是她悄悄塞的开锁工具。
未时三刻,紫云驿馆的朱漆门楼下。
林昭弓着背,端着铜盆从侧门溜进去,腰间挂着的杂役木牌被门房敲得叮当响。
他垂眼盯着门房的皂靴尖,听对方粗声问:新来的?
回爷的话,小人前日才从通州来。他压着嗓子,带了点北地口音,咱驿馆新接了西域商队的生意,王管事让小人来帮厨。
门房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林昭故意让额角沾了点灶灰——苏晚晴说过,最像的伪装不是像别人,是像自己最普通的样子。
门房哼了声,挥挥手放他进去。
穿过前院时,他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
那是玄阴宗特有的味道,混着腐木与血锈,顺着穿堂风钻进鼻腔。
林昭脚步微顿,装作擦桌子的模样侧过身,余光瞥见后院回廊尽头站着道身影。
月白锦袍,腰间系着鎏金兽首带钩,发间插着根乌木簪——这装扮是西域大月氏商人的标配。
可那张脸......林昭的手指死死扣住桌沿,骨节发白。
他见过这张脸。
三个月前,皇陵最深处的藏骨阁里,他曾撬开一具玄铁棺椁。
棺中枯骨的面容与眼前人分毫不差,连左眉骨处那道月牙形的疤痕都一模一样。
当时他用尸骸记忆读取,只看到漫天血火里,有人喊着楚将军。
小的给爷上茶!林昭端起茶盘,茶盏里的碧螺春被他晃出涟漪。
他走到回廊拐角,故意踉跄半步,茶盘啪地撞在廊柱上,滚烫的茶水溅在墨无心的锦袍袖口。
该死!他扑通跪下,爷饶命,小人手滑...
无妨。墨无心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他抬手时,林昭的指尖恰好擦过他袖口的皮质痕迹——那是长期握刀才会留下的老茧磨痕。
灵力顺着指尖涌入,林昭闭上眼。
画面在眼前炸开。
黄沙漫过残旗,断戟插在焦土中。
穿玄甲的将军单膝跪地,面前是座未完工的皇陵。
他手中攥着半块龙形玉珏,血从指缝滴落,在玉上晕开红纹:王,末将定当护您骨血周全。
待得百年后,龙魂玉齐,十万阴兵醒,必为您......
起来。墨无心的声音像冰锥刺进耳膜。
林昭猛地睁眼,额头沁出冷汗。
他拾起茶盏时,瞥见墨无心袖中露出半截黑幡——幡面绣着骷髅与锁链,正是玄阴宗的蚀魂幡。
戌时,谢府后墙。
苏晚晴蹲在瓦脊上,腰间药囊随着呼吸轻晃。
她捏碎一颗迷蝶散,看着淡紫色的烟雾顺着风向飘向巡夜的家丁。
那些人刚吸进半口,便捂着脖子瘫软在地——这是她改良的百日醉,能让他们睡足三个时辰,醒来只当是中了风寒。
墙内传来推门声。
她缩在檐角,见两个灰衣人架着顶青呢小轿进了后院,轿帘掀开时,月白锦袍的衣角扫过青石。
林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墨无心进了书房。
她摸出腰间的银哨,轻轻吹了声短音——这是他们约好的安全信号。
书房内,林昭的灵识正顺着窗棂缝隙往里钻。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灵识状态下格外清晰。
谢相可知,为何先皇的尸身百年不腐?墨无心的声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因为皇陵地宫是天然的聚阴阵,先皇的龙气镇着十万阴兵的怨气。
若取了龙魂玉......
十万阴兵醒,天下再无大楚。谢文渊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墨护法要的,是我大楚的江山?
我要的是......墨无心的手按在书案上,木纹在他掌心裂开,先皇的遗愿。
林昭的灵识猛地一颤——这与他方才在记忆里听见的王,末将定当护您骨血周全严丝合缝。
他终于明白,那具玄铁棺里的枯骨,正是墨无心的前世,或者......某种更可怕的存在。
三日后,月圆之夜。墨无心从袖中取出半块龙魂玉,与谢文渊案头的半块合在一起,地宫核心启动,阴兵出,天下定。
灵识被剧烈的震动震散。
林昭踉跄着扶住墙,嘴里尝到腥甜——强行探入高阶修士的灵识领域,他受了内伤。
阿昭!苏晚晴从房上跃下,扶住他的腰,怎么样?
三日后,地宫。林昭抹了抹嘴角的血,必须阻止他们。
御史台的灯笼在深夜里像团赤焰。
沈知秋穿着月白中衣来开门,见是林昭,连鞋都顾不上穿:出什么事了?
林昭将在谢府听到的计划复述一遍,沈知秋的手攥得青筋暴起:十万阴兵......当年先皇平乱,活埋了十万叛军,用他们的怨气镇龙脉。
若真被唤醒......
他转身翻出案头的奏疏,笔锋如刀:我这就参谢文渊二十条大罪,让陛下下旨封地宫!
来不及了。林昭按住他的手腕,谢文渊经营二十年,陛下未必信。
且地宫机关只有守陵人能破,我得进去。
可地宫有玄阴宗的护阵......
我们需要帮手。林昭望着窗外的夜色,懂机关的帮手。
话音未落,街角传来脚步声。
帮什么手?
清冽的声音像碎冰撞在瓦上。
林昭转头,见穿青衫的男子站在月光里,腰间挂着个青铜罗盘,正是失踪月余的机关师风无痕。
他发梢还滴着水,像是刚从护城河游上来。
听说你们要闯地宫?风无痕笑着晃了晃罗盘,指针在他掌心疯狂旋转,巧了,我刚摸清楚谢府地宫的机关图。
林昭望着他身后漆黑的巷口,那里飘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是玄阴宗的味道。
风无痕的到来带来了希望,可那抹若有若无的香气,却像根细针,扎进了这夜色里。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