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碎石终于不再坠落时,林昭的靴底已经浸满了冷汗。
苏晚晴的银簪还扎在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像一串未干的朱砂。
走。他攥住她染血的手,守陵剑的剑柄在掌心硌出红痕。
密道外的月光劈头盖脸砸下来,照得两人身上的黑灰簌簌往下掉。
林昭眯眼望向远处,只见三盏大红灯笼在山道上摇晃,最前面那盏的灯纸上赫然印着御史台三个金漆大字。
沈大人来得倒快。苏晚晴用另一只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灰,指尖在他眉骨处顿了顿——那里有道新裂的血口,先回守陵院换身衣服?
林昭摸了摸腰间的《龙魂封印录》,典籍用油皮纸裹着,还带着地宫的潮气:不必。他扯下外袍系在腰间,露出里层洗得发白的青衫,沈知秋既然连夜赶过来,定是有要紧事。
御史台的轿辇停在守陵院外时,沈知秋正掀着轿帘往外看。
这位左都御史生得面如冠玉,眼角却添了细纹,见林昭过来,立刻迎上两步:林小友,可还安好?他目光扫过两人身上的狼狈,喉结动了动,地宫的事,某在途中听守陵卫说了。
林昭拱了拱手:有劳大人挂心。他侧身请沈知秋进院,石桌上还摆着半凉的茶盏——是今早他和苏晚晴煮的,大人深夜来访,可是为了朝堂?
沈知秋的手指在石桌沿敲了敲。
守陵院的夜风吹得灯笼晃了晃,他的影子在墙上忽长忽短:谢文渊那老匹夫,比某想得更快。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密报,展开时带起一阵墨香,三日前,他联合礼部、户部六位侍郎,写了折子参你擅动皇陵神器,意图借龙魂玉霍乱朝纲。
苏晚晴的银簪叮地落在石桌上。
她本在给三人倒茶,此刻茶盏里的水溅出半盏:凭什么?
他谢府的傀儡都打进地宫了,倒反咬一口?
凭的是陛下最近总做噩梦。沈知秋的声音放得很低,龙魂玉镇压皇陵气运,陛下昨儿召我进宫,说梦见高祖持剑指他,说守陵人若动玉,大楚必生乱。他抬头看向林昭,眼底是掩不住的焦灼,谢文渊这是要借圣意压你,先夺守陵人权柄,再图龙魂玉。
林昭的拇指摩挲着《龙魂封印录》的油皮纸。
他想起地宫里厉无归最后的话——谢文渊要引的是九幽深渊。
此刻月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割得冷硬:大人可知谢文渊为何急着动手?
沈知秋一怔。
因为他等不及了。林昭从怀里取出个锦盒,打开时,半块黑黢黢的木傀儡滚了出来,关节处还粘着暗红的血,前日我在谢府后园的井里打捞出这个。他又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些灰白色的香灰,这是谢府祠堂的降魂香,掺了玄阴宗的蚀骨粉——他们用活人生魂祭傀儡。
苏晚晴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很凉,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稳当:还有这个。她从发间取下银簪,尖端挑开簪头的暗格,露出片染血的绢布,我在谢府厨房的梁上找到的,玄阴宗给谢文渊的密信,说七月十五,渊门将开。
沈知秋的指尖在傀儡上轻轻一叩。
木傀儡的关节发出咔的轻响,露出里面刻着的玄阴宗镇魂咒。
他突然站起来,官靴碾得石屑乱飞:好!
好个谢文渊,勾结妖门,残害百姓,还敢倒打一耙!他抓起那卷密信塞进袖中,绯色官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明日早朝,某便参他个通妖乱政!
林昭按住他的胳膊:大人且慢。他翻开《龙魂封印录》,指腹划过最后一页的血字,陛下信的是高祖托梦,我等要破局,得先让陛下信托梦的另有其人。他抬眼时,眼底像淬了把刀,谢文渊不是爱用傀儡吗?
明日朝会,我便让他的傀儡替他说真话。
第二日的朝会比往日来得更早。
林昭站在丹墀下,听着金殿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谢文渊穿着玄色翟纹朝服,正站在御阶前,声音像浸了蜜:陛下,守陵人职责在护陵,林昭却私入地宫,擅动龙魂玉。
臣闻龙魂玉一动,皇陵气运必乱,此等大罪——
谢相说的擅动,不知是指何?林昭往前走了两步,玄色朝靴踩得金砖发响。
他的目光扫过阶上的皇帝,见陛下正捏着玉扳指,指节泛白。
谢文渊的瞳孔缩了缩。
他昨日便听说林昭连夜进了京城,却没料到对方会直接上殿:自然是指你私开地宫密道,破坏祖制!
谢相可知,地宫密道里有什么?林昭拍了拍手,身后的苏晚晴捧着锦盒上前。
她今日穿了月白襦裙,发间只插着支素银簪,倒像个寻常贵女。
锦盒打开的刹那,那半块木傀儡当啷落在金砖上,是谢相府里的傀儡,带着玄阴宗的镇魂咒。
金殿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谢文渊的脸瞬间煞白。
他倒退半步,撞在身后的礼部侍郎身上:胡、胡言!
这定是你栽赃!
谢相若不信,不妨看看这个。林昭又取出青瓷瓶,将香灰撒在傀儡上。
暗红的血渍遇香灰突然泛起幽蓝,傀儡的关节竟缓缓转动起来,这是谢府祠堂的降魂香,掺了玄阴宗的蚀骨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玄阴宗用活人生魂祭傀儡,谢相用傀儡守祠堂——守的是高祖的魂,还是谢府的鬼?
皇帝砰地拍了御案。
他的龙袍被震得乱颤,盯着那只还在转动的傀儡:谢爱卿,这...这是怎么回事?
谢文渊扑通跪下,额头抵着金砖:陛下明鉴!
臣绝无通妖之心!
定是林昭勾结江湖术士,故意陷害!
陷害?林昭冷笑一声,从袖中抖出那方染血的绢布,这是玄阴宗七月十五要开渊门的密信,臣在谢府厨房梁上找到的。他看向皇帝,目光灼灼,陛下梦见高祖持剑,可曾想过,那梦未必是高祖托的?
皇帝的手指猛地掐进御案。
他突然想起昨日深夜,有个穿玄衣的影子在他床前晃了晃,再睁眼时,枕下的《起居注》便多了页守陵人动玉则乱的批注——原是有人用傀儡控了他的梦!
传朕旨意!皇帝霍然起身,龙纹玉佩撞得金殿嗡嗡响,着御史台、兵部联合彻查谢府!他指向谢文渊,眼中冒着火,谢爱卿,你且先回府候着,待真相查明...朕再与你说话!
谢府的朱漆大门在正午时分被禁军撞开时,林昭正站在街角的茶楼里。
苏晚晴的银簪尖挑着个青瓷瓶,里面装着她新炼的闭息散:地道口我已经撒了药粉,玄阴宗的人要是敢从密道跑,保管他们被迷得找不着北。
林昭望着谢府里冲天的火光——那是木傀师在烧机关图纸。
他的目光扫过西墙根的老槐树,那里有片草叶动了动——是他安插的守陵卫。
抓着了!楼下传来一声喊。
林昭探头望去,见两个禁军押着个灰衣人往御史台走,那人腰间挂着玄阴宗的青铜令。
苏晚晴将青瓷瓶收进袖中,嘴角勾起抹狡黠的笑:看来咱们的闭息散,只迷了他们的鼻子,没迷他们的腿。
林昭没说话。
他望着那灰衣人被推进御史台的大牢,突然想起厉无归临终前的话——玄阴宗的根,比你想得深。
是夜,御史台的大牢里传来一声闷哼。
林昭站在牢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沈知秋举着烛台,照出灰衣人胸前的玄阴宗印记:说,你们在各地埋了多少棋子?
灰衣人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玄阴宗要的是整个大楚...你们,杀不完的
林昭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突然想起《龙魂封印录》里的话——镇渊易,镇人心难。
月光透过牢窗照在他脸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立在黑暗里的剑。
远处,玄阴宗的飞鸽掠过京城的夜空,爪间系着的密信上,只写了四个字:计划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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