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山前观字的陈酆都没有去过多关注那个老谍子,只是有些感慨的想到了那个已经十年未见的柴无伤,如今的大泉皇帝了。
当年的柴无伤是大泉王朝的嫡出皇长子,品行才学都无可挑剔,实是众望所归,但他已过而立之年时,太子之位却还是不能安然落袋,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其实做皇帝,有很多头疼但是却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例如立储和生前修建自己陵寝,在任何身为臣下的人看来,这两件事皆是国之大事,但在皇帝眼里,这两件事都多多少少意味着老之将至和死亡的临近,虽然内心会很抗拒,但也不得不去接受。
太子储君乃是国本,国本不稳,则人心思变。
古今多少君王,死后不过一抔黄土,陵寝修建那也是势在必行。
偏偏再造大泉王朝的这位中兴帝王偏不信邪,两样事情都没去做,甚至连提都不让提。
记得当年有位文抄公想要表忠心,想在皇帝面前展示一下自己身为老臣的担当,便直接上奏,提议早日修建陵寝,结果被当庭给轰了出去,皇帝陛下念其年迈,这位想做板荡忠臣的文抄公才没有被廷杖加身,只是落了个致仕还乡而已。
当时群臣心里就犯了嘀咕,为何表奏这等正经国事会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可转念又一想,咱们这位皇帝陛下正值春秋鼎盛,现在就提起身后事,未免有些早了,难怪会惹得陛下雷霆震怒,那咱们就转换策略,就提提立国本的事情,这样的话总不会触怒龙颜吧。
于是乎又有想做忠臣流芳青史的老兄连夜写起奏章,有的为自己在朝会上的奏对打好腹稿,通篇引用天地君亲师,古时三皇五帝到如今的种种相关,那是洋洋洒洒,千字成文,众人皆胸有成竹,都准备在朝会之上大放异彩,可结果令人大感意外,皇帝陛下又是雷霆震怒,可诸位上书者却没有了先前那位文抄公的运气了,均被廷杖加身,打了个屁股开花,几位身体孱弱的大人则是直接去见了先皇。
皇帝陛下虽然是靠武力一统河山,历经多年战阵厮杀,可自他登基以来,并无暴虐之举,反而是多行仁政,这次看来是大臣们触到了皇帝陛下的逆鳞,一时之间,群臣是噤若寒蝉,就连以敢于直谏死谏的御史台言官们都不敢再去提这修陵立储之事,对于皇帝陛下无端动用廷杖一事也是讳莫如深。
不敢提是不敢提,可这事是每个皇帝都绕不开的事情,你的坟不修,那还算小事,可你不立储君,那可就是挡了一大批人的晋升之路了。
皇帝陛下您的几个儿子那可都眼巴巴望着呢,他们是您老的儿子,你们是一家人,怎么都好说,就算不好说那也是你们自家的事情,可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啊,一群老少爷们儿都等着辅佐东宫太子,好登上青云梯,更上一层楼啊。
总之,想坐北朝南的儿子们和怀着更进一步小心思的朝臣们这下子真真儿的都想不明白了,可不明白归不明白,日子还得过不是,那就不提修陵立储了呗。
于是乎天下太平,朝堂之上又是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样子了。
可身为嫡长子的柴无伤就很难受了,他自小在父亲的严厉教导下读书习文,学习礼仪,后来跟着老子起兵,大小数十战,身上箭伤刀伤无数,生死都经历了好几回了,就换来个您老这个态度,多少让做儿子的有点寒心,可寒心又能怎么办呢?毕竟那不是义父干爹之流,那是自己的亲老子,不可能一怒之下拔剑相向吧,也就只能有苦难言,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就这样忍着了。
而我们的皇帝陛下其实也知道这个儿子劳苦功高,太子的位置自己不愿意轻易给,出于补偿心理,他把捕风捉影二卫交到了大儿子的手上,以示信任,而且让其他儿子全都封王就藩,仅留柴无伤在京都行走,如此这般,纵然大家心里可能都不太好受,总归是要卖皇帝大人一个面子,毕竟他是皇帝陛下,而且是他中兴甚至可以说是再造了大泉王朝,在这么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手底下当差,无论是当臣子还是当儿子的,发牢骚也纯属是浪费口水。
可就在大历十六年,虽已年近花甲,却仍身体康健的皇帝柴恒突然宣诏退位为太上皇,皇长子柴无伤一日之内由皇子晋身为太子,又直接继了大统成了大泉王朝第十二任皇帝,次年改年号为奉起。
苦等多年,毫无结果,太子之位迟迟不能如愿以偿,可如今只做了半天太子就直接成为了九五之尊,柴无伤自然对老爹感激涕零。
可这位跟父亲一样胸怀韬略的新任皇帝陛下没多久就傻了眼了,虽然柴无伤可以说是由皇子直接成为了皇帝,虽然已经是不惑之年,但毕竟是有了个结果,很开心,可是除了衣服换了,住的地方换了,坐的位置换了,最最重要的权力移交老爹似乎给忘记了。
柴无伤起初还天真的以为父皇是需要过渡一下,毕竟自己是初登大宝,也未曾真正监国辅政过,政事甫一接手,肯定不能运转如意。
嗯,老爹想得很周到,嗯,那就再等等吧,可这一等就是就快等到了知天命之年。
人生七十古来稀,太上皇柴恒古稀之年还在操持国政,外人乍一看总会称赞一句是个勤于国事的好皇帝,不逊于古时贤君分毫啊,可知道内情的人就多少心里有点儿犯嘀咕了,你这么整是何必呢,您老要么就别退位成太上皇,就接着干您的皇帝呗,干嘛让您儿子当了皇帝还不放权,沦为一个空头皇帝,你这不是耍人玩吗?
我们这群大臣的贺表都写好揣怀里了,马上都要朝拜另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了,您说您整这么一出,那我们以后写折子不是得写两份,开朝会得开两遍,虽说这后来的这位是空有名头,没多大权利,可是这位这名头也忒大了,我们这些人接不住呀。
柴恒退位之初,群臣都摸不清他的心思,就连身为百官之首的宰相季伯霖也接连称病,少有上朝。
一时之间,称贺者不敢称贺,群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多说话,生怕十年前那一幕再次上演,十年前身板还扛得住,如今这体格子再挨板子,那可就难说了。
很快,搬到宁寿宫的太上皇也没让群臣久等,让位三日之后,再颁召令,言太上皇身体康健,仍要辅国训政,悉心教导新皇政事朝务,百官莫疑,做好分内之事,且为了爱惜民力,新皇与太上皇进位一应仪式礼仪从简,百官亦无需称贺。
翌日,大朝会之上,群臣鱼贯入朝,掌印太监两次高呼,新皇柴无伤和太上皇柴恒入殿,新皇一身明黄龙袍加身,英气勃发,坐北朝南,稳居龙椅之上,太上皇却是身着道袍,头戴莲花冠,宽袍大袖,仙风道骨,落座于一边新设听政雅室。
大泉新皇与太上皇联袂现身,群臣朝拜,山呼万岁,群臣启奏政事,新皇虽未曾监国历练,但十数年耳濡目染之下,君臣奏对也能信手拈来。
新皇登基的第一次大朝会虽然一切从简,各地藩王也没能赶到,可那毕竟是时间太过仓促,朝会开始的时候,最远的那位估计还没收到新皇登基的消息呢。
若是事情如此发展下去,那自然是父子相亲,又是一段贤君禅让的佳话,可罕有人注意到太上皇在朝堂之上现身的时候,两鬓的霜白已经悄然转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