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风声翻卷窗帘。房间里只剩下昏黄的壁灯，苏孝宁靠在沙发上，像具沉寂的雕像。
他不知何时睡着的。
梦境悄然无声地侵入意识，是他早已刻意压下、不愿触碰的记忆碎片。
梦里，他重新回到了那年跳楼事故的后台——混乱的灯光、奔跑的脚步、众人惊呼交杂。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耳边全是急促的脚步与杂乱的指责。下一秒，一道声音穿透混沌，如刀子划破夜色。
“苏孝宁——你别死啊！”
是她。
李瑾玥红着眼，扑跪在他身边，衣摆沾满血迹，她用力按住他头部渗血的创口，哭得撕心裂肺。
“别睡……我求你，别睡……”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颤着指尖擦拭他脸上的血污，整个人像是要跟他一起碎掉。
他挣扎着睁眼，看清了她的脸。那一刻，他想抱她。
他颤抖着抬手，指尖轻轻触到她的鬓发，泪水顺着脸颊落下，一滴砸在梦境中她的指背。
她哭着俯身抱住他，声音哽咽：“你要是死了，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他终于回抱了她，用尽梦境中能支配的全部力气。埋首在她肩头，声音哽咽：“瑾玥，我没死……我在这里，我还在……”
可下一秒，梦境像泡沫一般坍塌，画面飞速闪回——他醒了。
天色微亮，窗外雨声渐歇，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凉意。苏孝宁睁开眼，心跳仍未平复，额角冷汗涔涔。
他坐起身，望向窗外天边泛白的天际线，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
手指下意识掏出手机，他本想查看时间，却在划动屏幕时，点进了相册。
熟悉又久违的背影忽然跃入眼帘。
那是一张偷拍的照片。
拍摄时间在他彻底宣布“切割立场”之前的最后一场戏。她坐在摄影机后方，披着白色的防晒衣，低头在翻剧本。夕阳斜落在她发梢，整个人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他记得当时没忍住拍下这张。
但他早该删掉的——怎么还在？
苏孝宁盯着那张照片，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
指尖犹豫几秒，最终划向删除键。照片消失的瞬间，他的心口像被抽走一块。
他盯着那空落落的相册界面，沉默良久。接着，像被什么拉扯住似的，他打开了“最近删除”。
她的背影依旧安静地待在里面。
他盯着照片看了十几秒，像是透过屏幕在看着曾经那个不肯放弃他的她。
最终，他点了“恢复”。
照片重新回到相册的那一瞬，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他喃喃自语，像在逼问，也像在逃避：“到底是忘了她，还是根本……不敢信她？”
没有人能回答他。
房间依旧寂静，只有雨后的风从窗缝灌入，吹得他心头发冷。
他知道，梦不会骗人。
可现实……已经错得太久了。
第二天清晨。
苏孝宁穿上外套走出房门，楼道安静，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的雨味。他一路走下楼梯，脚步不紧不慢，却比往日更沉。
手机在兜里震了一下，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导演决定了，今天还是你跟她对戏。】
他没回。
来到片场时，灯光还未架好，现场混乱而嘈杂。助理递来剧本时他随手翻了翻，一眼就扫到今天那场——两人初见，男主沉默，女主泪崩。
讽刺得很，现实里情绪反而是颠倒的。
他走向拍摄区，刚站定，就看到李瑾玥身穿剧服，站在镜头外正低头整理情绪。她眼下有些发青，像是一夜没睡，而她那张熟悉的脸，在化妆师的遮盖下却显得更加平静。
他却在那张平静里，看见了一种隐忍的倔强。
“你梦见的那个人，是我吗？”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苏孝宁一怔，下意识抬眸望向她。
“我昨晚做了个梦，”她继续说，目光始终没离开他的脸，“梦见你说，如果一切能重来一次，你想换种方式和我相遇。”
她低笑，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但梦都是反的，对吧？”
苏孝宁没回应。他本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沉默。
“开始准备第一场试镜戏，摄影灯就位——”导演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两人对坐在布景搭建的茶馆里，镜头外一片静默。
“Action！”
她抬头看向他，眼里是铺天盖地的情绪。可镜头外的他，依旧一贯地冷淡。
“你为什么回来？”他问，这是剧本里的台词。
可李瑾玥却忽然哽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击中：“因为……我不甘心。”
她声音颤着，眼眶迅速泛红。那句“我不甘心”，不知是戏，还是现实。
下一秒，情绪崩塌的她忽然站起，直直看着他：“你梦见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吗？还是……你早就换了人？”
苏孝宁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眼神微动，还是咬紧牙关：“卡。”
导演站起身来，脸色不善：“情绪不对，瑾玥你刚刚太情绪化了，再来一遍。”
“再情绪化，”她自嘲一笑，“那就是疯了。”
苏孝宁望着她背影，脑中却再次浮现昨晚梦中她哭喊的模样。那一声“你别死啊”，像是钉子，钉在他记忆深处，拔也拔不掉。
他看着她踉跄离场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握紧。
他开始无法再分清，梦境里那个抱着自己痛哭的人，究竟是梦，是回忆，还是现实里被自己亲手推开的那个人。
他站在原地很久。
直到导演喊：“准备第二场。”
他这才回神，轻声问助理：“今天雨会再下吗？”
助理一愣：“看天气预报说是晴天。”
苏孝宁沉默点头，望着片场外已然放晴的天空，却感觉比昨夜的风雨更沉闷。
他忽然意识到，梦终究是梦，而现实里，有些人走远了，就再也不敢轻易挽回。
可如果那个人，真的梦见的是她。
那他，还能再错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