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画了一半的轧钢厂热轧车间布局图,依旧摊在桌面上。何雨柱的目光在“初轧机”那个位置停留了许久,铅笔的末端被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又明亮了几分。
日子一晃,又过了两天。
这日傍晚,何雨柱刚从厂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把脸,院门口就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这年头,小汽车可是稀罕物,整个四合院都惊动了。
“柱子,柱子,外面有人找!”
是三大爷阎埠贵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刻意压低的兴奋。
何雨柱放下手中的搪瓷盆,擦了擦手。他心里大致有数。
果然,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娄董事的司机小李正恭敬地站在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旁。
“何师傅,娄董事请您过去一趟。”
小李的态度比之上次,又多了几分真切的客气。
“知道了,稍等。”
何雨柱点点头,回屋换了件干净的中山装。
再次来到娄家,依旧是那间雅致的客厅。不同的是,这次没有满桌的珍馐,而是几样精致的茶点,一壶清茶。
娄董事穿着居家的便服,少了些商人的精明,多了几分儒雅。娄晓娥也坐在下手,文静地看着父亲与何雨柱寒暄。
杨厂长也在座,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显然,他对自己发掘了何雨柱这样的人才,颇为自得。
“何老弟,这次请你来,不单是为了尝尝你的手艺。”
娄董事亲自给何雨柱斟了杯茶,语气温和。
“主要是想跟你聊聊天。你现在是厂报通讯员,接触面广,对一些事情,看得比我们这些生意人要透彻。”
何雨柱端起茶杯,茶是好茶,入口醇厚回甘。他知道,正题要来了。
“娄董事过誉了,我不过是瞎琢磨,谈不上什么见识。”
他谦逊了一句。
娄晓娥安静地坐在一旁,一双明亮的眼睛不时地在何雨柱和父亲之间流转,带着几分好奇。她对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却屡屡让父亲刮目相看的年轻人,印象越来越深刻。
杨厂长适时地笑了笑。
“柱子,你就别谦虚了。娄董事是真心想听听你的看法。”
娄董事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客厅里的佣人退下。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四人。
气氛,在无形中变得有些严肃。
“何老弟,”娄董事看着何雨柱,声音压低了些,“想必你也听说了,最近关于‘公私合营’的风声,越来越紧了。”
何雨柱心中一动。
来了。
这才是娄董事今晚请他来的真正目的。
他放下茶杯,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太敏感,也太关键。说得好,能彻底赢得娄家的信任。说得不好,或者说得太直白,都可能带来未知的风险。
他沉吟片刻,脑中飞速地组织着语言。
娄董事见他不语,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那双历经商海沉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与期盼。
杨厂长也屏住了呼吸,他隐约感觉到,何雨柱接下来的话,可能会非常重要。
娄晓娥更是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何雨柱,仿佛想从他平静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端倪。
“娄董事,”何雨柱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我确实听到一些风声。依我看,这股风,不是小风,而是大势。”
“大势?”
娄董事喃喃自语,眉头锁得更紧。
“没错,大势所趋,浩浩荡荡。”
何雨柱肯定地说道。
“那依何老弟之见,我们这些……这些工商界的,该如何自处?”
娄董事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何雨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似乎在斟酌词句。
他缓缓说道:“我前些日子,听过一个故事。”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说的是一位老掌柜,经营着一家祖传的铺子,生意做得很大,远近闻名。后来,时局变了,官府号召,要将私人的产业,奉献出来,与民共享。”
何雨柱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这位老掌柜,是个识时务的人。他二话不说,带头响应,将自己毕生的心血,连同祖产,都‘奉献’了出去。一时间,风光无限,官府嘉奖,人人称颂,说他深明大义。”
娄董事听得极为专注,身体微微前倾。
“初期,他也确实得到了不少荣誉,在新的商会里也担任了要职。铺子,也依旧由他打理着一部分。只是,名字改了,东家,也不再是他一个人了。”
何雨柱顿了顿,目光扫过娄董事。
“日子一久,新的章程越来越多,管事的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老掌柜渐渐发现,自己能说上话的地方,越来越少。铺子里的经营方针,他插不上手。人事任免,他更是做不了主。”
娄董事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到最后,他虽然还挂着一些名誉头衔,但铺子,已经跟他没什么关系了。祖上传下来的招牌,还在。可里面的东西,已经面目全非。至于他当初‘奉献’出去的那些财富,更是如泥牛入海,再也寻不回来了。”
故事讲完了。
客厅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娄董事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何雨柱这番话,虽然用的是“故事”作引,话语间也未曾提及半句“公私合营”的坏处,更没有直言反对。但其中蕴含的深意,却如同一把利刃,精准地剖开了他心中最深的忧虑。
“顺应大势,是必然的。”何雨柱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平静,“但如何‘顺应’,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
他看着娄董事,一字一句地说道:“更重要的,是如何在顺应大势的同时,保全自家基业的‘种子’,留下一线生机。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种子……”娄董事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光芒闪烁。
何雨柱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这些日子以来,他为了“公私合营”的事情,寝食难安,找过不少人打探消息,也听过各种各样的分析。
有劝他积极靠拢,争取主动的。
有让他静观其变,切莫轻举妄动的。
也有暗示他转移资产,另谋出路的。
但没有一个人,能像何雨柱这样,用一个看似简单的故事,将其中利害关系,以及最核心的应对之道,点拨得如此透彻。
杨厂长在一旁听着,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他原以为何雨柱只是在写作和厨艺上有些天赋,没想到他对时局的洞察,竟也如此深刻老辣。这番见解,绝非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所能拥有。
娄晓娥更是怔怔地看着何雨柱,那双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与敬佩。
在她眼中,眼前的何雨柱,仿佛笼罩在一层神秘的光环之中。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厨艺高超的何师傅,更像是一位能够洞察未来的智者。他的话语,平静中带着力量,含蓄中透着锋芒。
这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与睿智,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良久,娄董事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何雨柱面前,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然后,他对着何雨柱,深深地鞠了一躬。
“何老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娄董事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还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若非你今日点拨,我娄文涛险些就要糊涂行事,将祖宗几代的心血,付诸东流!”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何雨柱。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娄文涛的兄弟!但凡用得着我娄家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这番话,份量极重。
这已经不仅仅是赏识,而是引为知己,托付信任了。
何雨柱连忙起身,扶住娄董事。
“娄大哥言重了。我不过是纸上谈兵,胡乱说了几句。当不得如此大礼。”
“当得!绝对当得!”娄董事紧紧握住何雨柱的手,神情恳切,“你这番话,对娄家而言,价值千金!”
杨厂长也站起身,满脸笑容地打着圆场。
“娄董事,柱子年轻,当不得大哥。我看,你们以后就以兄弟相称,岂不更好?”
“对对对,何老弟,以后你就叫我娄大哥,我叫你何老弟!”娄董事从善如流,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许多。
他拉着何雨柱重新坐下,脸上的凝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拨云见日的清明。
娄晓娥看着父亲与何雨柱之间气氛的转变,看着父亲眼中那份发自内心的敬重与亲近,心中百感交集。她再次看向何雨柱,眼神中除了原有的欣赏,更多了几分探究与仰慕。
这个男人,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才华?
娄董事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他端起茶壶,亲自给何雨柱续上茶水,那姿态,已然是将何雨柱视作了平等的至交。
“何老弟,关于这‘种子’的保全之法……”
娄董事看向何雨柱,目光中充满了殷切的期待。
“不知你可有更具体的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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