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年了,终于再次听到家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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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挂断后,那冰冷的忙音仿佛还在周卫国耳边尖锐地嘶鸣,取代了战友滚烫的言语。

木屋内死寂无声,只有窗外风雪扑打窗棂的呜咽。

他僵硬地站在布满灰尘的电话机旁,一只手仍按在冰冷的话机上,仿佛那是连接已逝岁月的唯一支点。

胸膛里,那颗沉寂了十几年的心,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猛烈撞击着肋骨,咚咚咚,擂鼓一样,震得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十几年了!

那些刻意被深埋、连自己都以为早已腐烂的碎片,此刻被这通电话彻底唤醒,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尖锐的棱角,猛地冲破冰封的堤坝,汹涌而至。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灼烧着眼眶。他猛地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液体重重砸在布满灰尘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压抑了十几年的孤寂、茫然,还有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悲欣,终于冲垮了所有的堤防。

这个曾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军人,这个在朝鲜荒僻山村里沉默生活了十几年的“无名氏”,此刻像个迷途多年终于望见家门灯火的孩童,佝偻着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冲刷着脸上被岁月和风霜刻下的深深沟壑。

泪水模糊了视线,也冲开了记忆的闸门。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原生灵魂。

在那个早已模糊的前世,他叫周扬,一个痴迷军事到骨子里的青年,书架上塞满了古今中外的兵书战策,沙盘推演是他的最爱。

炮火连天的岁月将他抛回了这片燃烧的土地,灵魂却带着另一个时空积累的智慧。

新婚燕尔,红烛未冷,当抗战的烽烟燃起,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挣脱了妻子含泪的拥抱,响应了那面旗帜的召唤。

他胸中装着超越时代的战术图谱,脑中预演过无数经典战役的胜负手。战场,成了他新生的熔炉。

从普通一兵到军事主官,他的晋升快得像一颗出膛的炮弹。那些源自后世军事理论精粹的战术思想,被他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运用得炉火纯青。

伏击、穿插、分割包围…他指挥的队伍像一把淬毒的尖刀,总能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撕开血口。

大大小小数十场战斗,他的名字——“周卫国”——在敌军的战报上被打上重重的红叉,成为令他们寝食难安的梦魇。

胜利的曙光已经刺破东方的阴霾,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厄运降临了。

一次前线指挥中,数发大口径炮弹带着死神的尖啸,精准地覆盖了他所在的隐蔽指挥部。

巨大的爆炸和气浪将他狠狠掀飞,世界瞬间陷入一片血红,随即是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再次挣扎着睁开眼,已是许久之后。

剧烈的头痛像是要把他的头颅生生劈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更可怕的是,记忆仿佛被那猛烈的爆炸彻底炸成了碎片。

他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一片空白。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对巨大声响无法控制的恐惧,如影随形。

救他的是山下村庄里一位姓朴的朝鲜阿妈妮。

善良的老人用草药和稀粥,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他活了下来,却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朴阿妈妮收留了他,村民们接纳了这个沉默寡言、力气却大得惊人的异国男人。

他跟着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学习着陌生的语言,用繁重的体力劳动麻痹空荡的头脑。十几年光阴,如同村边那条无声流淌的溪水,悄然滑过。

他成了村里人口中的“石头”,一块沉默、坚硬、似乎永远不会有情绪的石头。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上个月一次寻常的打猎中。

一头被激怒的、足有三百斤重的巨大野猪,獠牙森白,从密林深处狂吼着向他冲来。

生死关头,原始的搏杀本能被激发。激烈的翻滚、撞击中,他的后脑勺重重磕在一块裸露的、棱角尖锐的山岩上!

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淹没。

就在这白光里,无数混乱的画面、声音、硝烟的气息、震耳欲聋的炮火、战友们嘶哑的呐喊、一张张熟悉又模糊的脸……

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他的脑海!

记忆的碎片,在鲜血与剧痛的刺激下,竟奇迹般地重新拼合!

“周卫国!”这个名字,连同那个被战火染红的年代,那个遥远的祖国,以及那个刻骨铭心的号码,如同沉船被打捞出水,瞬间清晰无比,带着海水的咸腥和铁锈的气息,填满了他空荡了十几年的灵魂。

他回来了!他必须回去!

此后的每一天,他都在煎熬中度过。

恢复的记忆是巨大的财富,也是沉重的枷锁。

他迫切地想联系祖国,想回到他为之流血牺牲的土地。

然而,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北朝鲜小山村,这无异于天方夜谭。他只能一遍遍地向朴阿妈妮和村长比划,用生硬的朝鲜语夹杂着刚恢复记忆的中文,表达着“电话”、“Z国”、“联系”这些破碎的词。

直到今天,村长似乎终于明白了这个“石头”十几年沉默下压抑的惊涛骇浪,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近乎绝望的恳求,老村长用力地点点头,冒着风雪,带他来到了这座废弃的木屋,指向了这部落满灰尘、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电话。

于是,才有了那个跨越生死与时空的连线。

他缓缓抬起手,用力抹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冰凉的指尖触及皮肤,带来一丝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似乎要将这间小屋、连同窗外整个朝鲜的风雪都吸进肺里,然后重重吐出。

眼中残存的泪光被一种深沉的、磐石般的坚毅取代。

他走到那扇布满冰花的破窗前,伸出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掌心传来的刺骨寒意,让他混乱的思绪一点点沉淀、冷却。

风雪依旧在窗外咆哮,混沌一片,但他知道,就在这风雪的尽头,在遥远的南方,故国的春天,或许正在悄然萌动。

此刻,一辆沾满泥泞和雪沫的军用吉普车,如同离弦之箭,撕开首都深冬午夜的静谧与严寒,车轮碾过薄冰覆盖的路面,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响。

它一路狂飙,无视了空旷街道上寥落的灯光,最终以一个近乎失控的急刹,停在了那处森严、厚重、象征着国家最高权力核心的大门前。

门口的警卫战士在车灯刺破黑暗的瞬间就已绷紧了神经。

当车头灯光清晰地照亮那独一无二、代表着极高权限的军牌时,警卫战士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如同条件反射般瞬间绷直,“啪!”一个标准的、带着金属撞击声的军礼划破寒冷的空气。

沉重的电动大门无声而迅速地滑开,吉普车几乎没有减速,引擎低吼着,卷起一阵冰冷的旋风,径直冲进了那片庄严肃穆、被无数目光守护的深院。

车刚停稳在灯火通明的接待楼前,陈志国将军已推开车门跳了下来。

他甚至顾不上掸落将校呢大衣肩章上沾染的雪粒,脚步沉重而迅疾,几乎是跑着冲上台阶,撞开了那扇温暖却透着无形压力的玻璃门。

值班秘书显然早已接到通知,脸色凝重地守候在走廊,看到他,立刻迎上来:

“陈将军,大领导刚睡下不久。请您在接待室稍等片刻,我马上去请示。”

“一分钟都不能等!这是天大的事!”

陈志国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和久经沙场磨砺出的威严,眼神锐利如刀。

秘书被他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焰震慑,不敢再多言,匆匆转身快步离开。

接待室里暖气很足,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恍若两个世界。

陈志国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根本无法坐下。双手背在身后,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来回踱步,军靴的硬底敲击地面,发出清晰而沉闷的“笃、笃”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每一下都敲打在他自己紧绷的心弦上。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那颗经历过无数枪林弹雨的心脏,此刻正为着一个早已被岁月尘封的名字而疯狂擂动。

终于,走廊深处传来沉稳而略显疲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开了。

大领导走了进来。他身上披着一件深色的棉质睡袍,脸上带着深夜被唤醒的倦意,但那双眼睛,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依旧深邃、清醒,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他显然刚从床上起身,头发有些凌乱,手里习惯性地拿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

“志国同志,”

大领导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却依旧沉稳,“什么事这么急,非要半夜把我这个老头子从被窝里拽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摸向睡袍口袋,掏出一盒火柴,抽出一根,准备点燃指间的香烟。

陈志国猛地一步上前,身体站得笔直如松,仿佛当年在战壕里向上级报告敌情。

他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因巨大的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洪亮,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出膛的子弹,重重砸在寂静的房间里:

“报告大领导!周卫国!周卫国同志!他还活着!就在朝鲜!他刚刚和我通过电话!”

“嗤——!”

那根刚刚被擦燃的火柴,橘红色的微弱火苗正跳跃着靠近香烟的尾端。

就在这声音落地的刹那,大领导正准备点燃香烟的手,连同那簇跳动的火苗,猛地、完完全全地僵滞在了半空中!

时间,仿佛被瞬间冻结。

那小小的火苗,兀自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声燃烧着,映亮了大领导骤然收缩的瞳孔和脸上那绝对震惊、凝固的表情。

他指间那支未点燃的香烟,悬停在离火苗不到一厘米的虚空。

整个接待室,只剩下火柴梗燃烧时细微的“滋滋”声,以及窗外,那永不停歇的风雪,发出遥远而苍茫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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