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纸条，被江辰的指尖捻得温热。
“我相信你。”
三个清秀而用力的字，像一束光，瞬间刺破了这间小黑屋里所有的阴冷与黑暗。
在这个所有人都恨不得踏上一脚，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的时刻，竟然还有人，愿意顶着巨大的压力，为他送来这样一份滚烫的信任。
江辰的心，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
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缓缓攥紧了手里的纸条，他嘴角的弧度，不再是冰冷的算计，而是一种带着无边暖意的坚定。
李卫东。
你千算万算，以为布下了天罗地网。
但你没有算到。
你触碰到了我江辰的底线！
……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吱嘎”一声被拉开。
刺眼的光线涌入，让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江辰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为首的，正是那个国字脸的保卫科长，张科长。
他身后跟着一个做记录的干事，两人脸上都带着公式化的严肃。
“江辰，审讯现在开始。”
张科长拉开江辰对面的椅子，重重坐下，将一份卷宗拍在冰冷的铁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有人举报你，在黑山公社采购任务中，向公社主任王老蔫儿行贿，换取低价，这是王老蔫儿的亲笔证词。”
“你认不认？”
江辰的目光平静如水，甚至没有去看那份所谓的证词。
“不认。”
声音不大，但清晰坚定。
张科长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眉头一皱。
“你从山里带回来的大量山货，远超个人所需，并在厂内分发，实为掩盖你投机倒把，非法牟利的罪行，多名工友可以作证。”
“你认不认？”
“不认。”
还是那两个字，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江辰！”
张科长重重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你不要抱着侥幸心理，负隅顽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还年轻，不要自毁前程！”
江辰缓缓抬起头，迎上张科长审视的目光，脸上无波无澜。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无法承认。”
“我相信组织，会调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
审讯室外，一扇小小的观察窗后，李卫东正死死地盯着里面的江辰。
当他听到江辰那平静而固执的回答时，他嘴角的冷笑愈发浓烈。
“到底是年轻，还以为嘴硬就有用。”
他心里充满了快意。
在他看来，江辰这副模样，就是无计可施、垂死挣扎的表现。
不行。
就这么把他送进监狱，太便宜他了。
他要的，是当着全厂上千职工的面，把江辰这个刚刚升起的新星，狠狠地从天上拽下来，摔进泥里，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李卫东转身，大步走向厂长办公室。
……
杨厂长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看着桌上那份由保卫科递上来的、堪称“铁证如山”的卷宗，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厂长，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李卫东站在办公桌前，义愤填膺，言辞激烈。
“江辰此人，年纪轻轻，思想就如此腐化堕落！贪污、投机倒把，这是我们工人阶级队伍里的蛀虫！”
“影响太恶劣了！”
“我建议，立刻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公开处理江辰！把他当成反面典型，杀鸡儆猴！这既是对他本人的审判，也是对全厂职工的一次深刻的思想教育！”
杨厂长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他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江辰在表彰大会上的沉稳，为厂里立下大功的冷静，都和他印象里那些犯了事的年轻人的惊慌失措截然不同。
可李卫东拿来的证据，每一条都形成了完美的闭环。
“厂长，您还在犹豫什么？”
李卫东步步紧逼。
“这件事已经传遍了全厂，工人们都在看着我们领导班子的态度！如果我们不严惩，以后队伍还怎么带？”
杨厂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烟圈。
在“铁证”和舆论压力面前，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好。”
他最终点了点头。
“就按你说的办。”
李卫东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精光。
……
夜深人静。
保卫科的走廊里，只有巡逻的脚步声在回荡。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江辰被关押的小黑屋门前。
是白天负责看守他的一个老干事，姓刘。
上次江辰带回来的野猪肉，特地给他送去了一大块，说是给家里嫂子补补身子。
刘老哥当时推辞不过，收下了，心里一直记着这份情。
“小江。”
刘老哥压低了声音，通过门上的小窗口往里看。
江辰从黑暗中走了过来，眼神清明，没有丝毫被关押的颓丧。
“刘哥。”
“唉……”
刘老哥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递了进去。
“快吃吧，他们决定了，要开全厂大会处理你……”
江辰接过馒头，却没有吃。
他看着刘老哥，目光诚恳而锐利。
“刘哥，我被人冤枉了。这件事背后，牵扯到厂里的大蛀虫，我需要你的帮助。”
刘老哥吓了一跳，本能地想缩回手。
“这……我……”
“刘哥，你是个正直的人。”
江辰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把厂里的毒瘤挖出来。我只需要你，帮我把一封信，悄悄放到杨厂长的办公桌上。”
刘老哥的内心在剧烈交战。
他看着江辰那双坦荡的眼睛，想起了家里妻子吃着肉时高兴的脸。
他咬了咬牙。
“信呢？”
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从门缝里递了出来。
刘老哥迅速接过，揣进怀里，心脏砰砰直跳。
“我……我尽力。”
说完，他便匆匆离去。
第二天清晨，杨厂长一走进办公室，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他的办公桌上，那本他昨晚看到一半的文件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关上门，拿起文件。
一张被叠起来的纸条，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杨厂长瞳孔一缩，立刻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笔锋锐利，力透纸背。
“枕木事关重大，背后有大鱼，请厂长给我一个在大会上开口的机会。”
轰！
“背后有大鱼！”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杨厂长心中所有的疑虑！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江辰那超乎寻常的冷静来自哪里！
他不是在等死。
他是在等一个舞台！一个能让他把所有敌人一网打尽的舞台！
而李卫东，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亲手为他搭建了这个最盛大、最公开的舞台！
杨厂长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
当天下午，轧钢厂最显眼的公告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一张用红纸黑墨书写的布告，被张贴在了最中央的位置。
“关于采购员江辰贪污腐化问题的公开处理决定”
硕大的标题，像一把尖刀，刺入每个人的眼中。
时间：明天下午。
地点：轧钢厂大礼堂。
一场决定命运的审判，一场万众瞩目的公开处刑，即将开始。
人群中，议论声、嘲笑声、幸灾乐祸声，汇成了一股喧嚣的洪流。
没有人知道。
这所谓的审判，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所有人预想的轨道。
那不是终点。
那是反杀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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