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萧云算好了时间。
他知道,这个时间点,许大茂应该快下班回来了,而娄晓娥,差不多也该出来洗菜准备晚饭了。
他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自家门口。
然后,他故意将那本《外国画报》,大大方方地摊开,放在院里那张破旧的,用来放杂物的石桌上。
他假装是在晾晒书页,防止书本发霉。
那醒目的,充满了异域风光的彩色封面,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
它就像是这片灰扑扑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四合院里,突然出现的一抹不真实的,梦幻般的色彩。
这个举动,立刻就成功地,吸引了所有路过的人的目光。
人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惊讶,还有一丝丝的警惕。
“那是什么书?怎么花里胡哨的?”
“看着像是外国的玩意儿。
”
“这萧云,又从哪儿淘换来的稀奇东西?”
议论声,悄然响起。
萧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知道,鱼儿,很快就要上钩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没过多久,后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娄晓娥端着一个装着青菜的菜篮子,走了出来,准备去院子里的公共水龙头洗菜。
她一走出门口,目光立刻就被石桌上那本色彩鲜艳的画报,给牢牢地吸引住了。
她的脚步,下意识地就停了下来。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幅阿尔卑斯山的风景画,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向往和沉醉。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美丽,这么有格调的东西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被那片湛蓝的湖水,给洗涤了一遍。
她站在那里,犹豫了很久。
她很想走过去,问问萧云,那是什么书。
但她又有些胆怯。
她和萧云,并不熟悉。
而且,在这个年代,主动去跟一个年轻男人搭话,还是谈论“外国”这种敏感的话题,是需要勇气的。
她的心里,天人交战。
最终,对美的渴望,战胜了内心的胆怯。
她深吸一口气,端着菜篮子,装作不经意地,朝着萧云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走到萧云身边,先是看了一眼那本画报,然后,才鼓起勇气,用一种很轻,很柔和的声音,开口问道:“萧云同志,你你这本画报,是讲国外的吗?”
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书卷气,和这个院子里其他女人的大嗓门,截然不同。
萧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抬起头,看到娄晓娥正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一丝好奇和局促。
他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温和而友善的笑容,点了点头。
“是啊,嫂子。
这是一本介绍欧洲风光的《外国画报》,也是前两天,运气好,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
他先是用自己那套万能的说辞,解释了画报的来源。
娄晓娥听到他的回答,眼睛更亮了。
“真好看。
”她由衷地赞叹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瑞士的阿尔卑斯山。
”萧云指着封面,笑着说道。
然后,他将画报翻开一页,指着里面一幅关于欧洲小镇的插图,和娄晓娥简单地聊了起来。
“您看,这是奥地利的一个小镇,叫哈尔施塔特。
他们那里的房子,都建在山坡上,五颜六色的,很有意思。
”
“还有这里,”他又翻了一页,“这是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场。
据说,在冬天,他们那里的人,都喜欢踩着两块木板,从雪山上滑下来,速度非常快,非常刺激。
”
他讲得不疾不徐,声音平静而有磁性。
他讲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从前世的记忆里,信手拈来。
但在娄晓娥听来,却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她听得入了迷,脸上的局促和紧张,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投入的,快乐的笑容。
她发现,眼前的这个萧云,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不仅认识外国字,还知道那么多她闻所未闻的趣事。
他的谈吐,他的见识,都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工人的范畴。
她觉得,自己终于在这个院子里,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一个懂得欣赏美,一个有着更广阔眼界的人。
她看着萧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名为“惊喜”和“欣赏”的光芒。
就在两人聊得正投机,气氛一片融洽的时候,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美好的氛围。
“哟!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啊?”
这个声音,萧云和娄晓娥都再熟悉不过了。
是许大茂!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许大茂正骑着他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停在了院门口。
他今天似乎是刚从乡下放电影回来,车后座上还绑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
但是,当他看到自己的媳妇,正和一个年轻男人,围着一本花里胡哨的“洋画报”,有说有笑,聊得眉飞色舞的时候,他脸上那点疲惫,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熊熊燃烧的,名为“嫉妒”和“愤怒”的邪火!
这股邪火,“噌”的一下,就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许大茂的媳妇,在跟别的男人笑!
而且,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那是他许大茂,都很少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更让他火大的是,他们聊的,还是他最看不上,最鄙视的那些“洋玩意儿”!
他许大茂,在外面辛辛苦苦,走村串乡地放电影,为人民群众服务。
他媳妇倒好,在家里,跟别的男人,研究这些“资产阶级的靡靡之物”!
这还了得!
许大茂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然后,他迈开大步,气冲冲地,就朝着两人走了过来。
他快步走到娄晓娥身边,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粗鲁地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个动作,充满了占有欲和不容置疑的霸道。
娄晓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有些苍白和不知所措。
“大茂,你你干什么?”
许大茂却不理她,他抬起头,用一双充满了敌意和挑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萧云。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萧云一番,然后,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萧云,行啊你!”
他的声音,拉得长长的,充满了嘲讽。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现在本事大了,都看上这些资产阶级的靡靡之物了?”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桌上那本精美的《外国画报》,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我问你,你一个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不好好想着怎么努力生产,怎么为国家做贡献,天天在院子里,琢磨这些没用的洋玩意儿,你这是什么思想?啊?你这思想,很有问题嘛!”
他一上来,就给萧云扣上了一顶“思想有问题”的大帽子。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利用这个时代特有的敏感性,用“阶级”、“思想”这些大词,去打压和攻击别人。
他以为,他这番话,一定能把萧云这个“老实人”给吓住,让他哑口无言,乖乖认错。
然而,他失算了。
面对许大茂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恶意的挑衅和污蔑,萧云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他甚至连站都没有站起来,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他的小马扎上。
他只是缓缓地,伸出手,将桌上那本摊开的画报,不紧不慢地合上。
然后,他才抬起头,用一种平静得近乎淡漠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许大茂。
“许放映员。
”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不带一丝火气。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
许大茂一愣,他没想到,萧云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还敢反驳他。
“我哪里说的不对了?”他梗着脖子,质问道。
萧云淡淡一笑,说道:“你说我看这些是思想有问题。
那我就想问问你,什么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突然抛出了一个典故。
许大茂的文化水平,也就小学毕业,他哪里懂这些,顿时被问得一愣。
萧云也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是在搞社会主义建设。
但是,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那些资本主义国家,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科技,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我们难道不应该去了解一下吗?”
“我们了解他们,不是为了羡慕他们,更不是为了学他们。
而是为了看到我们和他们的差距,然后,更加发愤图强,努力追赶,最终,超越他们!这,才是我们了解外面世界的,真正目的。
”
“这,是为了更好地建设我们自己的国家。
怎么到了你许放映员的嘴里,就成了‘思想有问题’了呢?”
他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义正言辞。
他巧妙地,将自己看“洋画报”的个人行为,瞬间拔高到了“为国争光”、“知己知彼”的战略高度。
这一下,就把许大茂扣过来的那顶“思想有问题”的大帽子,给轻轻松松地,原封不动地,又给扔了回去。
许大茂被他这番正气凛然的话,给说得一愣一愣的,张着嘴,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而萧云的攻击,还没有结束。
他看着许大茂,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继续说道:“再说了,许放映员,你不是经常下乡,给广大人民群众放电影吗?”
“我可听说,你放的那些电影里,有不少,都是外国的吧?有苏联的,有朝鲜的,甚至还有阿尔巴尼亚的。
”
“按照你的逻辑,你看这些外国电影,放这些外国电影,那你自己的思想,是不是也有问题?那些看了你放的电影的全村的父老乡亲们,他们的思想,是不是也都有问题了?”
“你这可不是小事啊。
你这是在传播‘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你这是在腐化我们广大劳动人民的纯洁思想啊!这要是让厂领导知道了,你这个放映员的工作,还想不想要了?”
萧云的这番话,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他不仅将许大茂的指控,完全化解,还反过来,用许大茂自己的工作,给他设下了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逻辑陷阱。
你指责我看外国画报是思想有问题。
那你放外国电影,又算什么?
这简直就是一记绝杀!
许大茂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被萧云这番话,给噎得是哑口无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抡圆了胳膊,想给别人一个大嘴巴,结果,却被对方轻轻松松地抓住了手腕,然后反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又响,又亮,又疼!
他站在那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张脸,由白转红,由红转紫,像是开了个染坊,精彩极了。
他想骂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
他想动手,但看了一眼萧云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眼神,他又没那个胆子。
他只能站在那里,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狼狈不堪。
许大茂那张脸,青一阵,白一阵,像是开了个五彩斑斓的染坊。
他站在那里,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来挽回自己的面子,却发现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充满了嘲弄和讥笑的目光。
而这场由一本画报引发的争执,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迅速地,将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原本只是在远处观望的邻居们,此刻都纷纷凑了上来,将萧云、许大茂和娄晓娥三人,围在了中间。
他们刚才,已经将萧云和许大茂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事儿,明摆着就是许大茂自己小心眼,嫉妒心作祟,没事找事。
人家萧云和娄晓娥,就是两个邻居,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许大茂倒好,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又是拉扯自己媳妇,又是给人家萧云扣“思想有问题”的大帽子。
结果呢?
被人家萧云三言两语,说得是理屈词穷,哑口无言。
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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