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破庙歪斜的房梁,在陈闲脸上投下斑驳的金斑。
他歪在稻草堆里,下巴抵着胸口,镇魂令在指缝间松松垮垮地垂着,袖角还沾着乱葬岗带回来的草屑。
阿桃蹲在他肩头,鬼火在耳后忽明忽暗,像两盏小灯笼似的晃:主人,镇里王婶子今早煮了糖粥,李屠户切了半片酱牛肉,大家都往破庙送吃的呢。
陈闲睫毛颤了颤,半张脸埋进稻草堆里:你当我是饿鬼托生?可话音里的尾音软趴趴的,分明没睡醒。
阿桃戳了戳他的鼻尖,发间纸花蹭过他额角:他们说你是青河镇的睡神,比去年戏文里的齐天大圣还威风。
睡神?陈闲突然翻身,稻草簌簌落了阿桃满头。
他望着庙外晃悠的人影,嘴角偷偷往上翘了半寸,又立刻板起脸,要我说,不如叫补觉圣手实在——话没说完,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老汉柱着枣木拐杖跨进来,青布衫下摆沾着晨露,鞋尖还粘着两片新泥。
闲哥儿。张老汉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拐杖点地的声音敲得陈闲太阳穴一跳。
他坐直身子,随手把糖糕渣子从胸口扒拉下去:您老这大清早的,是来催我交上个月的文书?
非也。张老汉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掀开,露出本泛黄的旧书。
封皮是深褐色的皮子,边角磨得发亮,中间刻着个古篆冥字,在晨光里泛着暗金。此乃《守夜人手札》,自你义父那代起,便由守夜人执掌。
陈闲接过手札,指腹蹭过封皮上的刻痕。
皮子凉丝丝的,像沾了露水的石板。
他翻开第一页,墨迹是极淡的青灰,写着守夜人职责:镇阴阳,安人鬼,掌生死簿外一线生机。
第二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阵,旁边批注镇魂令需以血祭,忌贪睡误时——最后四个字的墨色重得洇开,像是急着写的。
后面怎么空了?他翻到中间,纸页白得晃眼。
张老汉凑过来,枯瘦的手指点了点空白处:此札随守夜人经历自显。
你义父说,待你真正明白守夜二字,它便会开口说话。
话音刚落,陈闲指尖一烫。
他低头看,手札第三页正浮起墨迹,像有人蘸着清水在宣纸上写字。
第一行是七月十五,乱葬岗签到,得养魂丹三粒,第二行画着个张牙舞爪的血尸,旁边写赵无疆,阴年阴月阴日生,以活尸咒控百尸,已封入镇魂令。
阿桃扒着书脊往下看,鬼火在纸页上投出幽蓝的影子:呀!
连主人打哈欠的样子都画出来了!陈闲凑近一瞧,果然在血尸图旁边,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儿瘫在石头上,嘴角还挂着哈喇子——跟他在乱葬岗偷懒时的姿势一模一样。
这玩意儿比我自己记还勤快。陈闲把书合上又翻开,墨迹仍在缓缓生长,那我昨儿啃的羊肉面会不会也记上?老书吏笑出满脸褶子:待你解了其中奥秘,自会知晓。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对了,西头老槐树下有盆酸梅汤,是林秀娘特意熬的——她那布娃娃,昨儿夜里在床头摆了三柱香。
庙门在老书吏身后关上,陈闲望着手札发怔。
阿桃蹲在他膝盖上,鬼手戳了戳乱葬岗签到那行字:主人,这札子好像能看见你的秘密呢。他捏了捏后颈,突然觉得后脊梁有点发凉——系统签到这种事,连他自己都没跟人说过,这手札怎么就...
懒鬼也能当守夜人?笑死老子了!
粗哑的嗓音炸在庙门口。
陈闲抬头,看见个老乞丐倚着门框,破棉袄露出棉花,左脚鞋帮裂了道口子,露出黑黢黢的脚趾。
他头发乱得像鸟窝,可眼睛亮得反常,像两盏淬了冰的灯。
您老要是嫌闲,我这儿正好有个签到任务。陈闲把腿一伸,稻草堆被踢得乱飞,去乱葬岗躺半刻钟,奖励......他假装翻系统面板,奖励俩炊饼?
管饱的那种。
老乞丐愣了愣,突然仰头大笑。
他笑声像破风箱,震得庙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好个油嘴滑舌的小崽子!说罢转身就走,破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哒哒的响。
阿桃望着他背影,鬼火噗地暗了半分:主人,他眼神不对,像是要把你看穿似的。
陈闲摸了摸手札封皮,冥字的刻痕硌得他掌心发疼:管他呢,先填饱肚子要紧。他把书往怀里一揣,站起来时稻草唰地掉了一地,走,吃酸梅汤去——
可这酸梅汤终究没喝上。
月上柳梢头时,陈闲蹲在义父旧居的门槛上。
老房子的窗纸破了个洞,风灌进来,吹得手札哗啦翻页。
他翻到最后几页,原本空白的纸页上,浮起一行模糊的字迹,像是被水浸过又晒干的:守夜非守门,守心亦守魂。
幽冥法则起,万鬼归一心。
义父,你留的话,比这手札还难懂。他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闷的。
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心幽蓝的判官印——那是血尸围城那晚,幽冥司的判官亲自点下的。
窗外,残月像枚被咬了口的月饼,挂在老槐树梢。
虫鸣忽远忽近,混着远处河水的呜咽。
陈闲把脸贴在手札上,皮子的温度渐渐和他体温相融。
他听见自己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得手札微微发颤。
守心......他喃喃重复,忽然想起今早镇民们红着眼眶的脸,想起刘铁匠扛着铁砧说陈小闲不是懒汉,想起林秀娘攥着布娃娃说谢谢您。
原来这些,都是他心里的东西?
后半夜的风突然凉了。
陈闲打了个哆嗦,把棉袄裹紧些。
他刚要合上手札,最后一页的字迹突然清晰起来,像是有人用浓墨重新描过:明晨卯时三刻,青河镇西巷。
他猛地抬头。窗外的残月不知何时被云遮住了,四周黑得像泼了墨。
阿桃?他喊了一声。
小阴魂从他袖口里钻出来,鬼火在夜里亮得刺眼:主人,我在呢。
陈闲把脸埋进手札,嘴角却悄悄翘了。
他听见远处传来梆子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声音混着稻草的清香,混着手札皮子的陈香,混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有点热乎的心跳声。
睡吧。他揉了揉阿桃的纸花发,明早......大概有热闹看了。
破庙外的雄鸡刚啼第一声,陈闲就被一阵喧闹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发现稻草堆里的手札不知何时自己翻到了新页,墨迹还没干,写着八月初三,晨,破庙外。
庙外传来李屠户的大嗓门:都让让!
让让!接着是王婶子的尖叫:天哪,这是啥玩意儿?
陈闲揉了揉眼睛,把镇魂令往腰里一别。
阿桃从他衣领钻出来,鬼火紧张得直跳:主人,庙外好像......
好像有好戏开场了。陈闲打了个哈欠,嘴角却勾着笑。
他踢拉着鞋往外走,晨光里,破庙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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