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深处的灯笼由红转紫,陈闲跟着小翠的脚步踩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肩头阿桃的鬼火忽明忽暗,像盏会呼吸的小灯。
大哥哥的令牌在发烫呢。小翠突然蹲下身,指尖擦过摊边锈迹斑斑的令牌,发尾香灰簌簌落在牌面上,我替老板擦了三年令牌,没见过这样的——它震得我指尖发麻,像有活物在肚子里挠痒痒。
陈闲垂眸,掌心里的控魂令正轻轻震颤,令身幽冥二字泛起幽蓝微光。
他刚要开口,耳侧响起小盘子尖尖的声音:宿主注意!
前方三里阴气紊乱,有阴兵集结迹象,气息混杂得像馊了的浆糊,绝对是非法炼制!
浆糊?陈闲挑眉,顺手揉了揉阿桃炸毛的鬼发,带路的小丫头,前面有座破祠堂对吧?
小翠歪头:你怎么知道?
那祠堂年头比我还老,门楣挂着阴阳交易·谢绝围观的破木牌,可我总听见里面有锁链响......她话音未落,陈闲已瞥见街角褪色的朱漆门——门楣木牌上的字被阴雾浸得模糊,门缝里漏出细碎的甲叶碰撞声,像有人在里头用铁刷子刮棺材板。
黑市里的黑市。陈闲摸了摸鼻尖,转身对阿桃道,小桃在门口望风,要是看见牛头巡卫或者穿皂靴的,吹个鬼哨。阿桃的鬼火咻地窜高半尺,化作个攥着小旗子的虚影——那是她从纸扎摊学来的警戒姿势。
祠堂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陈闲踉跄着撞在门闩上,活像个偷喝了三坛桂花酿的醉汉:哎哟喂!听说这儿卖阳灵灯?给爷来盏亮堂的,照照这鬼地方的霉气!
正中央的香案后,陆九渊的身影从阴雾里浮出来。
他青灰的脸绷得像块冻硬的抹布,锁魂链在脚边盘成蛇形:青河镇的守夜人,倒是会挑时候。话音未落,数十道阴兵从两侧暗格里涌出——青灰铠甲裹着残缺的魂体,脖颈处还挂着未化尽的绞索,甲叶相撞的声音比刚才更响了。
陈闲的酒气散了一半。
他眼角余光瞥见阴兵腰间的令牌——竟全是幽冥司淘汰的残次品,牌面冥字缺了半撇,像被人用指甲生生抠掉的。陆爷这是私养阴兵?他打了个酒嗝,手指悄悄扣住摄魂铃,幽冥司要是知道...
知道又如何?陆九渊的鬼气骤然翻涌,锁魂链唰地缠住陈闲手腕,等你变成具死透的尸体,我就说你私闯鬼市黑店,被阴兵误杀。他指尖划过陈闲后颈,冷得像块冰:你以为牛头巡卫能次次救你?
陈闲突然笑了。
他手腕一翻,控魂令撞在锁魂链上,清越的金铁碰撞声混着阴兵的嘶吼炸响——那些刚举起鬼头刀的阴兵突然僵住,铠甲哐当落地,竟齐刷刷单膝跪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恭迎大人!
陆九渊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锁魂链的力道松了一瞬,陈闲趁机抽回手,令音又转了个调,阴兵们的叩首声更齐了,像在敲一面面破锣:恭迎大人!恭迎大人!
幽冥令......陆九渊的鬼发根根倒竖,你怎么会有幽冥令的残韵?
陈闲晃了晃摄魂铃,铃身幽光更盛:陆爷不是喜欢做黑市生意么?他一脚踢翻香案,案底压着的残破符纸刷地展开,上面用血画着弯弯曲曲的纹路,这玩意儿......小盘子,给爷说道说道?
叮——检测到冥界引路帖碎片!小盘子的声音里带着雀跃,可定位大型幽冥裂缝,是开启幽冥通道的钥匙坯子!陆九渊这是要......
闭嘴!陆九渊厉喝一声,鬼气凝成爪状扑向陈闲。
可他刚迈出半步,跪在前排的阴兵突然抬手,青灰的手掌死死扣住他脚踝——那是他方才引以为傲的私兵,此刻竟成了锁他的锁链。
陈闲弯腰捡起符纸,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陆爷,你这阴兵训练得不错,就是忠心不太够。他转身往门外走,阴兵们竟跟着他的脚步挪动,叩首声像串尾巴似的黏在身后。
陈闲!陆九渊的声音从阴兵堆里挤出来,带着碎裂的哭腔,你敢动那符纸,幽冥司不会放过你——
放不放过的,等我睡醒再说。陈闲跨出祠堂门时,正撞上进门的阿桃。
小丫头的鬼火蔫蔫的,显然刚才替他捏了好大一把冷汗。
他伸手揉了揉阿桃发顶,转头对追出来的小翠笑道:走了,带你去吃鬼市最甜的糖人。
你不杀了他?小翠跟着他往灯笼更亮的方向走,发尾香灰被阴风吹得飘起来,那鬼刚才看你的眼神,像要生吞活剥了你。
陈闲把符纸塞进怀里,摸了摸肚子:杀了他多没劲?他踢飞脚边的纸钱,月光透过阴雾落下来,把影子拉得老长,留着他钓大鱼,说不定能钓出个更有意思的——比如,谁在偷偷炼幽冥通道?
远处,血月突然被阴云遮住半边,像滴凝固在天上的血。
祠堂方向传来陆九渊的怒吼,混着阴兵甲叶碰撞的脆响,像极了有人在撕一张老旧的黄纸。
阿桃的鬼火在陈闲肩头晃了晃,小声道:主人,回镇的路......好像比平时黑。
陈闲打了个哈欠。
他摸出怀里的控魂令,令牌身还在轻轻震颤,像在应和某种远方的呼唤。黑就黑呗。他把令牌塞进袖袋,脚步却加快了些——青河镇的破庙里,还铺着他晒了三天的棉褥子,等明早睡醒,再让小盘子查查这符纸的门道......
月光重新漫下来时,他袖袋里的摄魂铃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那声音很轻,轻得像句梦话,却让街角的纸扎人眨了眨眼睛。
青河镇的雄鸡还没打鸣,可镇东头的老槐树底下,不知何时多了个穿皂靴的身影。
他仰头望着鬼市方向的阴云,指尖摩挲着腰间幽冥司的令牌,嘴角勾起个若有若无的笑:守夜人?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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